跟昨日相比,今天街道上的流民明显多起来,他们大多数蹲坐在路边等着贵人的好心赏赐。
经过长途跋涉,流民到达南城已是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副副骨瘦如柴的潦倒模样,他们饥肠辘辘,有小部分人站在包子铺门前脚就像扎了根一样挪都挪不开,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响个不停。
有路过的行人善心大发,掏钱为他们买上几笼包子分摊,可奈何流民人数过多,一见到食物就一涌上去,像饿鬼投胎一样你争我抢,这幕场景着实骇人,再不敢有人随意施善。
乱,秩序乱了,规章制度条文法律在吃不饱穿不暖面前不值一提。
不过一夜之间,流民如潮水涌进南城,以至于原住民居不安业不乐,因损害了利益,难免有人怨声载道,不想接纳救济流民,想拒之门外。
楚庄主将他们带到郊野的一片空地,说这里将会建起一座慈善堂,专门安置那些无家可归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可怜人。
有匠人正拿着图纸比着空地指指划划,说到争执之处唾沫横飞;打赤膊的工人或推着一车车沙土瓦砾来回穿梭不停,或扛着一根根木头忙得不可开交;木匠刨平木头、瓦匠堆砌砖石、小工搅拌沙石……
现场有条不紊,匠人们各司其职。
而后大人们又开始商讨起来,什么“工钱”“成本”“运作”“技能”……那些术语听着就乏味。
没一会儿,楚东婉耐不住性子好奇地左瞧瞧右看看,原来建房子是这样的呀,工序真多。
回头又看到姜西朗站在大人中间,昂着头也不发一言,小小的个子像落单一样格格不入,楚东婉又好心地拉走他,理由是大人们说大人的,小孩子玩小孩的。
有三三两两的流民路过,停下来打量着他们,交头接耳分享着各自所知道的情报——
“等慈善堂建起来,到时我们有地可去啦,真是好人啊。”
“就是不知道工程还要多久?到时候住进去要不要交钱啊?”
“不用钱,要钱的不成客栈了吗?有钱人出钱……”
“听说往前再走两公里陆海通镖局已经开始为流民施粥了,肚子还饿的赶紧去。”
“走走走。”
“哎,这里有个招聘启事,招工人,每日管三餐,发十文钱,要报名的一起吧。”
“我报名我报名。”
流民又一哄而去,闹闹嚷嚷的。
姜西朗难得一次提出要求想去陆海通镖局所施粥的地方看看,楚东婉欣然应允,和父母打过招呼后,两人带着小厮丫鬟并肩而去。
长风亭外,陆沣兰将陆海通镖局旗下的一座大酒楼一分为二改造成了施粥看诊的地方,长长的两条队伍延伸到城外,看不尽头。
陆沣兰站在高台上,时不时指点一二、布置任务、维护秩序,看起来忙而不乱,颇有条理。
姜西朗和楚东婉上前打招呼,也想为流民尽一份力。
陆沣兰带着审视的眼光看了他们一眼,问:“想要帮忙可以,不过你们都会做什么?”
姜西朗有祖传的医术,倒可以坐诊看病,而楚东婉思量了半天,竟是想不出自己能干什么,会干什么。
煮粥吧,却不会烧火;舀粥吧,那大锅大勺比她人还大;吩咐做事吧,可又不会安排人事,且陆沣兰现在做得很好了……
想她堂堂南街小霸王,竟没有一点可以拿出手的才艺,想想都觉得汗颜,她总不能带人打架斗殴占地盘吧?
陆沣兰看她支吾不出半句,也没空和她周旋,只吩咐了句“你随意”就踩着小碎步忙去了。
这样一对比起来,一无所能的楚东婉在独当一面的陆沣兰面前明显落了下风。
感受到她的落寞和不自在,姜西朗体贴地说:“要不你帮我打下手吧,人多的话我也忙不过来。”
帮大夫打下手的话是要抓药吗?楚东婉心里还是有点忐忑,怕做不过来,抓错药出人命怎么办?
姜西朗瞥了一眼,看她迟迟不答还以为不乐意,也不想勉强:“那你如果觉得无聊累了的话,先回家也没关系的。”
楚东婉本能地一虚,想到之前还拍着胸脯说“加我一个”,这时回家的话算不算是临阵脱逃?
但又不想被他看不起,她猛地挺直腰板,昂首挺胸,感觉浑身又重新充满了英雄气概,铿锵有力道:“我可以!”
看她这般倒像是英勇就义,姜西朗笑了笑,浅浅的小梨涡若隐若现,楚东婉觉得不能久盯,不然她脑里总会冒出一个坏念头想戳一戳。
姜西朗问:“会看秤砣吗?”
之前有跟阿兄学过,这个倒不能,楚东婉点点头。
姜西朗带着她来到药柜前,想要考察一下她的能力。
“麻黄二钱、桂枝一钱、甘草五分、杏仁八枚。”
等了半会不见动手抓药,他狐疑地看着她。
楚东婉满脸写着“不好意思”的难为情,指了指柜子上的标签:“有些字我还认不全。”
同样是八岁,朗哥哥会不会觉得她是不学无术的草包啊?早知道就跟夫子多学几个字了。
楚东婉心底暗暗懊悔。
“啊?”姜西朗怔愣了一下,不过很快,神色又恢复如常:“那你就帮忙跑跑腿什么的,这个也不难。”
楚东婉眨眨眼睛,点头应下。
因为年纪小的原因,很多人对姜西朗的医术满腹狐疑,虽然陆沣兰出来解释他出身北城凌霄山庄,但是更多人恐惧的是他的下毒本事,害怕稍有不慎吃错药丢了性命,质疑声不断——
“明明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能有什么本领?看诊可不是过家家。”
“陆家何必如此作态?不想请正经大夫也别糊弄人呀。”
“小孩,要玩回家玩吧,别拿我们的性命不当回事呀!”
……
一时间各种叫骂声吵成一团,像炸开了锅一样,任陆沣兰和管事好说歹说都不管事,也没人静下听他们解释。
大家你推我挤,现场乱哄哄的,场面难以掌控,一发不可收拾。
真是好心当驴肝肺了!
楚东婉一生气,只觉火冒三丈,她站上桌子从腰间拽出一根长鞭狠狠地一甩,在空气之中发出凌厉的声音,架势骇人。
“你们再吵吵,都滚出去!真是好心没好报,安静!”楚东婉怒不可遏地吼叫了一句,尖细的嗓音震耳欲聋,一下子把暴动平息了下来。
她把姜西朗也拖上桌子,向大家介绍道:“知道这是谁吗?来自大名鼎鼎的凌霄山庄,姜少庄主是也!自小饱读医书,望闻问切面面俱到,平时诊费千金难求,今天免费给你们看病竟还嫌三嫌四?没胆量!没见识!”
“你吹牛吧!你说他那么厉害他就那么厉害啊?”有人质疑。
“我吹牛?”楚东婉不屑地翻了个白眼,继续大声介绍,“听说过北城坠马瘸腿的高员外吗?他治好了!听说过百花岭中毒快死的风婆婆吗!他治好了!听说过苏里河边住的天生病秧子陈老七吗?他治好了!”
底下有人嘀嘀咕咕——
“我之前路过百花岭,是有听说一个八岁小儿在众多大夫无计可施时妙手回春救下了卖豆腐的风婆婆。”
“我两年前见过苏里河的陈老七,常年卧病在床就吊着一口气,已经治好了吗?”
“之前听说高员外被凌霄山庄的少庄主治好,没想到竟是这般稚子小儿,真是后生可畏,可畏。”
……
“这些可都是有据可证的,我从不吹牛,他就是这么厉害!”楚东婉大力地拍了拍姜西朗的后背,极力推荐,“你们的病爱看不看,反正那么多人排队,病情耽搁下来难受的是谁谁知道。找他,准没错!”
姜西朗差一点儿被她拍下桌子,面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之色,有红晕一点点从耳尖蔓延至脸颊,如玉的面庞似染上了红霞,似上等的红胭脂晕染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