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幕降临之前,三人终于爬上了土坞山的山顶,好在上面有个小亭子可供歇息,不用搭帐篷或者找山洞将就。
山巅上屹立着挺拔苍劲的松树,一抹余晖透过婆娑的枝叶,可以清楚地看到斜阳挂在树梢上,一点点地坠落。
有成群成阵像墨点子般的倦鸟盘旋飞过归巢,叽叽喳喳,此呼彼和,噪个不停;山下的炊烟袅袅,隐约还可以听见有人大声呼唤在外野的小孩回家吃饭。
暮色夹着烟气山雾而来,浓浓重重,铺天盖地,想要独霸天下似的。
“啊!!!”
立夏和立冬正架起柴火准备晚膳,忽地被一声尖叫吓了一大跳,回头看见甄宝站在山巅之上,用手做喇叭状呐喊着,在这空旷又平和的环境里突兀至极。
“甄宝!“立夏气势汹汹地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他怒骂,“你有病是不是!吓死我了!今晚不给你饭吃!”
甄宝朝他们挥了挥手,大声喊道:“立夏,立冬,甄宝很高兴认识你们,好好照顾阿姐,我走了。”
立冬纳闷,手拿着一碗野菜汤:“快吃饭了,你要去哪里?”
话刚说完,只见甄宝身子一歪,直直坠下山崖,耳边只剩他的声音在呼啸——“再见了!”
“我日!”
“啊!”
看到此情此景,立夏和立冬只觉得全身毛发竖起,血液凝住了,呼吸不畅,头脑一片空白。
好半晌,他们才回过神来,疾步来到崖边,朝山底望了望,那里早已没有了甄宝的痕迹。
像是没发生过什么一样,夕阳西下,慢慢收起了最后一点余晖,耳边鸟儿叽喳,风声呼呼,松树像是一幅剪影,远远近近的山峦成了暗沉的青黛色。
除了脚下还徒留几抹痕迹证明着还有另一个人来过。
“怎么办?怎么办?”立夏吓得腿在抖,站都站不住了,撕心裂肺地冲山底喊道,“甄宝,甄宝,刚刚我不该骂你,给你饭吃,我的饭都给你吃,回来,你快回来。”
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消失在眼前,明明上一刻还说笑着呢。
立冬硬拖猛拽起立夏的衣领,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回去,我们回去找人来,一定会有办法救他的,一定会有的!”
立夏倚着他的肩头,捶打着他的胸膛,语无伦次:“救不了了,这么高,甄宝肯定死定了,呜呜呜,甄宝死了,我把他骂跳崖了,怎么办?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骂他,我该死,我去陪他。”
说着立夏就要往崖下跳。
立冬赶紧抱住他,不让他乱动,安抚道:“不是你的错,我们赶快回去,下面那么多树,万一他好彩挂在树上还没死呢?我们回去找帮手,老大一定会有办法救他的。”
“对对对,回去找老大,甄宝没死,他还等着我们去救呢,回去,我们回去。”
两人不再多说,互相扶持着摸爬带滚地跑下山,一路上不知被多少山石磨破了脚,又被多少树枝刮伤了脸,当看到熟悉的“戟戮山庄”牌匾,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吼声之大,嚎声之哀,真真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守门的人看他们衣衫不整,蓬头脏脸,开始还以为是来闹事挑衅的,正准备乱棍打出去,再定睛一看,有人才认出了他们,赶紧去禀告少庄主和小姐。
楚东婉第一眼见到他们这副狼狈模样,直觉是被打劫还是被人欺负了,二话不说就抄起家伙带人去报仇。
立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都说不清楚,还是立冬很快镇定下来,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前因后果。
楚东婉一听,整个人也懵了,脑袋像被人打了一棍,“跳崖”“死”这两个字眼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甄宝死了?甄宝跳崖死了?甄宝怎么会跳崖呢?甄宝怎么会死呢?
他明明离开的时候还笑得那么开心,我还答应他要带他去玩呢,他也答应了我的,怎么会死,怎么会回不来了呢?
那个会甜甜冲她笑的阿弟,会乖乖听她话的阿弟,会“阿姐“”阿姐”叫不停的阿弟,怎么会死呢?
不许!她不许他死了!
楚东婉抹了一把眼泪,强忍哀痛,很快就召集人马朝土坞山跑去。
“阿婉,天都黑了,土坞山山路崎岖,林里多是昆虫猛兽,你就不必去了。”楚慕祁拦下了她的马,劝道。
马儿高高扬起马蹄,随后定住了,楚东婉居高临下地看着楚慕祁,坚定地说:“阿兄,你莫要阻止我,我既然认了他做弟弟,就会对他负责到底。”
“山顶这么高,摔下去怎么可能会有命,你去也无济于事。”
楚慕祁没有想到阿妹对甄宝的安危反应这么激烈,还以为他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玩伴,她不会多在意的,过几天就会好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走!”楚东婉一夹马腹,扬尘而去。
楚慕祁想了想,心里终究放心不下,还是跟上去了。
大家举着火把,在崖底找了一夜,还是没有找到甄宝的半点踪迹。
怎么可能找得到了,他根本就是诈死,本来打算在土坞山待上一夜,天一亮就远走高飞,从此和他们不再联系,前尘往事一刀两断。
甄宝躲藏在一个山洞里,透过掩盖的蔓藤,看着他们在山里奔跑,嘶喊,多少次拼命忍住了上前的脚步,多少次不断告诫自己不能给阿姐惹来杀祸,终究还是忍住了。
他像个刺猬一样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将眼泪和呜咽往回咽。
阿姐,对不起啊,他们说的没错,我本来就是一个不祥之人,我的身边尽是不幸,我的亲人不得善终。阿爹、阿娘、哥哥,他们都死了,为什么留他孤零零一人面对这险恶的世界呢?
不,他不是一个人,他遇到了阿姐,阿姐对他可好了,跟在她身边的日子,总是充满了阳光与美好,可是阿姐那么好,他又怎么舍得将她拖进他阴暗杀戮的世界呢?
他不能那么自私,所以他最好离她远远的,待有朝一日,他手刃了仇人,解决掉身边的麻烦,再光明正大地站到她的面前,再大大方方地和她相认。
这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淡淡的银光像薄薄的轻纱,凉风沁骨,吹起一片鸡皮疙瘩,鸟儿不再叽喳,这时是蟾蜍蟋蟀等昆虫动物的主场,各种啼声鸣叫不断。
楚慕祁烦躁地用木棍扒开一片又一片草丛叶团,看到阿婉这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他的心也像被剜了一刀。
可是,留着那小子在她身边,终究是个祸患,迟早会招来杀祸,所以,他还是不能留的。
“哗”,楚慕祁又扒开一处蔓藤,猝不及防和洞中半蹲的孩子面对面,眼对眼。
在月光的映照下,甄宝的眼睛像黑夜里的猫头鹰一样,幽幽地闪着光,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一时之间,没人打破这份沉默。
楚慕祁回头看了看,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你还想不想留在戟戮山庄?”
听到这话,甄宝的眼睛迸发出光彩,可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眼神的光芒渐渐黯淡下来。
他又做错什么呢?他也是个可怜人。
楚慕祁心里一时不忍,起了恻隐之心:“我可以继续让你留在戟戮山庄,不过你不能和阿婉相见接触,我会让人教你武功以及立身之本,你愿不愿意当我的暗卫?”
那就是说不用离开阿姐了,想到这,甄宝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也不用怕他的仇人会伤害到身边的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