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真的是太脆弱,千寻和之前那36个人一样。小八忍不住收紧手臂,下巴轻轻靠在她的头顶。
“很快就会过去的,千寻。”
“死都……不让我……死个……明白吗?”她艰难地吐出一句。
“我不会害你。”小八闭上眼睛,声音里充满无奈。
骗人,他又骗她!
痛感越来越严重,恍惚中好像有人拿着一把生锈的刀,一片一片地片着她的皮肤,又有人用顿了的斧,一下一下劈着她的骨头,甚至,还有吃人的妖怪,一口一口蚕食她的大脑。
“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千寻用尽全身的力气抓着他的前襟,寻找他的眼。
小八看着她的眼睛,里面汹涌感情像海浪一样一遍一遍地拍打他的身体。他张张嘴,不知怎的,语言系统像是突然报废了,他什么也说不出口。
而千寻看着他平静深蓝的眼波彻底失望,褐色双眸失去往日的神采。
“千寻……”这种眼神太陌生,他盯着千寻的眼,找了许久,想要在里面找到一种叫做信任的东西。
千寻没有力气再抓着他的衣襟,轻轻松手,任由他抱着自己。
她低低地笑起来,因为疼痛,声音听起来像抽噎一样。
千寻不明白,既然要她死,为何还要救她?
为何给她希望,最后又给她失望?
他是不是,还编造一个子母世界,一个只有自己一个人类的不系舟,一个只忠于主人的机器人?
千寻不愿信他,一句话都不愿意相信了。
明明不想哭的,可她控制不住,想到这几日和小八相处的点点滴滴,摧心剖肝一般。
最后一次,捉弄他一下好了。
“小八……”千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发出的声音也是含着泪,只不过倔强的嘴角微微上翘,仿佛很开心。
“好疼,哪里……都疼。”
小八抱着千寻的手臂越收越紧,紧地就像下一秒她会消失不见,就像他舍不得她。
闭着眼,模模糊糊,她似乎听见小八对她又说了什么,那声音忽远忽近,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意思,她已无力思考,直到,再也听不见。
不系舟换了白皮,预示着夜晚过去。
整个晚上,千寻都是在昏迷和清醒中交替着,有几次她还梦到车祸,那辆货车一遍又一遍的碾压她,像是陷入一个恐怖游戏。脑子一直浑浑噩噩,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小八一直抱着她,防止她因为疼痛抓伤自己,所以,等千寻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还是在小八的怀里。
疼痛的余劲还没过,她错乱地感觉身体还疼着。
静静的,她听见小八身体里传出金属相互摩擦的细微声响,就像人类心脏跳动的声音。
“醒了?”男人清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千寻很累,力气昨夜全部拿去和疼痛做斗争了,对于他的问话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八毫不在意,将千寻放躺,又细心地掖好被角。
她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此刻毫无血色,显得憔悴极了。眼下出现月牙形的黑色乌青,嘴唇苍白,及肩的墨色长发被汗浸湿,一缕一缕贴在脸蛋上。
小八给她理好头发,说:“我去给你拿套衣服,待会让花花给你换上。”
千寻闭着眼,仍旧默不作声。
他叹口气。
就在小八即将掩上门,他听见千寻气若游丝的声音。
“我……想看……星星。”
去瞭望台距离不近,这个时候还是平躺比较好。
尽管不明白为什么千寻那么喜欢看星星,他还是答应她的要求。
之前主人的命令他只能服从,从他诞生之日起,这套命令就主宰着自己的命运。
机器人,也是有命运的。
现在呢?
小八笑笑,现在的他还是一个机器人,什么都没改变。
吃过了饭,千寻坐在轮椅上,看着窗外的一闪一闪的繁星,沉思着。
小八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神游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偶尔颤动几下,像扑闪翅膀的蝴蝶。
虽然他被设计得很完美,但有时候还是看不穿人类的想法,不明白人类的感情。
曾经有位主人和他说过,他不懂人,因为没有人心。他不懂情,因为他从未爱过。他对主人所有的关心关怀,不过是早已设定好的程序,他是最无情的,却也最容易迷惑人。
或许吧!
他可以通过人类面部细微的变化了解人类的想法,可是很多时候,他没有办法探知更深层次的内容。
他,不懂。
许久,就在小八以为千寻会这样一动不动坐到眼前星星都消亡,她终于开口。
“告诉我,我需要知道关于我的一切!”千寻语气虚弱,却透着不容拒绝。
是不是把一切都告知千寻会更好?小八不确定,他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同样,他没有理由拒绝,为了以后的任务,为了不系舟,为了她,他都应该知无不言。
“你是被不系舟选中的第38位主人。”他缓缓开口。
这样的开头,像一个耄耋老人,在某个盛夏的傍晚,坐在自家院里的竹凳上,给自己的小孙子讲一个冗长且亲身参与过光怪陆离的故事。
“我不知道为何不系舟会选中你,你被送过来的时候,受了很重的伤,身体有刀口缝合和用药的迹象,说明来之前是接受过治疗的。”
当初千寻传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奄奄一息,他其实不明白为何这次不系舟会选择一个没什么希望被救活的人。
她仍然静静地坐着,不发一言,充当一个很好的聆听者。
“可是,那个子世界的医疗有限,他们并不能治好你,只能吊着你一口气。”
原来,当初自己的情况如此危急。千寻身子向后靠了靠,两只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小八接着讲故事:“可是既然不系舟认你做了主,无论如何我也是要救活你的。”
“人类的生命虽然高级,却脆弱不堪。”小八停顿一下,就像想起一些其他往事,继续说,“不系舟可能不清楚,舟上现有的医疗设备并不能救治你,送过来的时候太晚了,已经错失最佳治疗时间。救活了你,你也会成为没有认知能力和主动活动的植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