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气得团团转,这件事肯定要严肃处理。不过,如何处理?是贬官,还是干脆罢官?处理方法需要从长计议,李隆基重新分析了宋璟的为人。当初,李隆基选宋璟做丞相,一是因为姚崇的推荐,二是因为宋璟的口碑,三是因为自己的需要。转型后的政府需要一面旗帜,就像有了魏征,贞观政府就是唐朝的清明政府,尽得民心。李隆基也要设立这样一个形象。宋璟做得不错,不但树立了政府的形象,为人还有能力,工作做得好。三年时间里,官员们走上正轨,农业顺利发展,人民安居乐业。不过,宋璟也有缺点,他自己高尚也就算了,非要全天下人和他一起高尚,这想法不是不好,而是不切实际。少了人情味的政府,久而久之就会僵化,即使高效,也会招致人民反对。再说苏颋,苏颋这个人也不错,文章好品质好性格好,是宋璟的好帮手。但他仅仅满足于当宋璟的帮手,忠诚执行宋璟的计划,成了宋璟的副手,毫无个性可言。李隆基知道,天下已经太平,他需要一个锐意进取的政府。大唐宰相又该换人了。良宰与巨宰的差距开元八年初,权倾一时的宰相宋璟被免职,与宋璟一起被免的还有他的副手苏颋。宋璟卸任宰相之时,还没有到法定的退休年龄。
但是宦海沉浮,对于这些意外变故,老练的宋璟已经习以为常了,出现这种结果,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意外之处。令他欣慰的是,他在任职宰相期间,唐王朝的国力在自己手中已经欣欣向荣,这个时期也被后来的史学家们称之为“天下大治”。史学家所说的“大治”,就是指姚崇、宋璟为相的这六七年里。司马光对此的评价就是:“使赋役宽平,刑罚清省,百姓富庶。唐世贤相,前称房、杜,后称姚、宋,他人莫得比焉。”把姚崇、宋璟与房玄龄、杜如晦并论,可见姚、宋的分量。在开元初期,姚崇与宋璟这两位宰相缺一不可。通过一件小事,就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出来姚崇和宋璟的区别。公元717年,关中地区继续闹着旱灾,粮食根本不够吃。就像我们之前说的,碰到这种情况就只能往洛阳跑。李隆基决定带着手底下的这些大小官员暂时去洛阳混口饭吃。临行之前,放置李家祖宗牌位的太庙出事了。几根柱子坏掉,房子塌了下来。古代人讲究香火传承,相信祖先有灵,会保佑在世的子孙。太庙突然塌了,李隆基慌了神,找当时的宰相宋璟商量。宋璟义正词严地说:“陛下,这是天谴。
”为什么说是天谴?前面说过,睿宗李旦于公元716年去世,李隆基还在服孝,不乖乖服孝却要跑去洛阳,老天能不生气吗?李隆基心想这是哪跟哪啊,去洛阳是因为长安没粮食,和我孝敬父亲有什么关系?这个宋璟真是死脑筋!在宋璟那里碰了钉子,李隆基开始犹豫不决,去还是不去呢?不如叫姚崇过来问问吧。姚崇卸任后,当着大官,拿着高薪,没什么具体工作,时不时还被皇帝叫进宫里追忆光荣历史,日子过得逍遥自在。听到李隆基的烦恼,他立刻知道问题出在宋璟身上,宋璟的不知变通也不是一天两天。姚崇笑着说:“这怎么能说是天谴?太庙有几百年的历史,坏了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陛下到洛阳,是为了减轻百姓的负担,而且沿途各道和洛阳已经做了准备工作迎接陛下,怎么能不去呢?不去不是浪费吗?”李隆基大喜,还是姚崇懂分寸!当下派人修缮太庙,仍旧前往洛阳。这就是姚崇和宋璟的区别。姚崇灵活,宋璟稳健。姚崇有制定大方向的眼光,但在具体的实施过程中,却会因各种因素打些折扣,只有宋璟才有全面执行、始终如一的勇气和毅力。
在个人品行上,姚崇为人精明,排除异己,拉帮结派,招致唐玄宗的不满;宋璟持身以正,任人唯贤,成为清明政府的道德代表,弥补了姚崇的不足。“天下大治”之后,宋璟和姚崇一样退了下来。李隆基充分发挥老板的艺术,经常询问宋璟对国事的意见。宋璟说了什么建议,他马上用纸写下来贴到办公室,君臣关系倒比从前更和睦了。不论对亲戚,还是对功臣,李隆基都使用他的怀柔政策,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看到这样的墓碑,谁还想盗一代名相宋璟活到了75岁,在公元737年永远地离开了家人和他亲手创建的“大治之世”。一代名相去世,必然会留下诸多故事。关于宋璟的墓碑,就留下了这样一段佳话。宋璟本人其实并不喜欢死后在墓碑上为自己歌功颂德,当年他当上宰相之后,广州百姓曾经要求给这位前任的上司立一块碑,叫做遗爱碑。这块遗爱碑的来历是这样的:宋璟曾在广州当过官,当他看到当地百姓居然居住在竹楼草棚中时,不禁在心中为这些居民担忧。至于担忧的原因,我们可以顺便回顾一下第一本书的内容。杨坚想要讨伐陈国,军师高熲提出的一项建议就是:大家没事都跑去陈国放火。陈国百姓住的房子都是木头做的,如果一家着起火来,就能烧掉一条街,这种损失是巨大的。
宋璟担忧的正是这个“损失巨大”。宋璟一直以爱民如子著称,产生了这种担忧之后,他立刻请来了北方的工匠,教当地人如何烧瓦盖砖房。广州人对此非常感激宋璟,所以想在他离任后,造一块功德碑来表达百姓们对这位父母官的敬意。但是,宋璟却看不惯这种刻碑立石、歌功颂德的做法。在他看来,自己也只是做了一些本职工作罢了,哪里还有资格接受大家的歌功颂德?这纯粹是在拍新任丞相的马屁。于是他坚决拒绝了这块碑。还有另一种说法,是广州人都已经把功德碑立起来了,最后宋璟居然派人来给砸了。在宋璟心中一直有着这么一个观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王朝的未来,都是为了这个帝国的百姓。他尽心竭力地做着这些事,并不需要他人的感激。这种博大的胸怀,更加令人敬佩怀念。公元770年,宋璟的后代请一个人撰写了碑文,并亲自书写在墓碑之后。这个撰文作书的人与宋璟一样,正直,有正义感,心怀天下,百折不回。这个人就是唐代著名的书法家颜真卿。那时候的唐朝,早已不复当年的辉煌,宋璟留下的功业灰飞烟灭。颜真卿回想起姚崇、宋璟所开创的开元时代,想到宋璟的仁爱与刚正,百感交集,下笔千言。
这块墓碑又被称为颜鲁公碑,现在位于邢台市沙河县,如果墓碑也有类别,这块由忠烈的颜真卿亲撰、记录良相宋璟一生的石碑,应该叫做君子碑。忽悠,靠奏折也能当宰相?开元八年,宰相宋璟下台了,他的副手苏颋也跟着一起被罢免了宰相之职。两位宰相同时下台,这就使得大唐帝国的最高权力机构出现了真空。宰相这一职位对大唐和李隆基来说都太重要了,既然出现了空缺,就必须立刻找人填补上去。但是问题来了,宰相一职责任重大,到底该选谁来接替宋璟和苏颋?李隆基也被这个棘手的宰相填补问题搞得夜不能寐。皇上都发愁了,底下的人自然是不敢怠慢,大家不断地推荐宰相人选。但是,这些人都不符合皇帝心中的标准,李隆基听了都不满意。李隆基是个非常敬业的皇帝,对新任宰相的人选,他是白天也想晚上也想。这天半夜,他突然叫来值班的中书侍郎韦抗,说自己想到了一个宰相人选。韦抗听了之后,赶忙问道:“陛下想到的人是谁?”哪知,李隆基却苦着脸说:“我只记得这个人姓张。
”在当官的人中,姓张的可太多了。韦抗又问:“那陛下记不记得他的名字?现在所任什么官职?在什么地方任职?”皇上能记住的人,皇上能记住还愿意让他当宰相的人,肯定在京里当过官。不过京里的官不是下放到县城,就是外调到边疆,看来这个人不好找。李隆基继续琢磨着这个人的名字,“名字好像是两个字,我记得他是在北方任职。”此时的韦抗也不敢怠慢,脑子在飞快地运作,努力寻找符合皇帝提供的条件的官员,最后问:“皇上说的这个人是不是张齐丘啊?他现在就在北方做节度使。”李隆基想了又想,终于开口:“应该就是这个人,你写一份诏书吧。”韦抗当即写了一封人事任命诏书。李隆基看见韦抗的诏书写得又快又好,着实地夸了韦抗几句,然后告诉他回去休息吧。虽然诏书已经写好,韦抗也已经离开,但是李隆基还在左思右想。想了一会儿,李隆基感觉不太对劲。又过了两个钟头,再次把韦抗叫了过来。
“陛下,您又想到新人选了?”“不是新人选,我想起来了,那个人不是张齐丘,是太原节度使张嘉贞。”韦抗机灵,立马重新写了诏书,招张嘉贞回长安。说起张嘉贞,这是个老大臣,办事迅速,执法严明,脑子转得也快,有宰相的才能。不过,张嘉贞最大的特点不是办事能力,而是沟通能力,特别是与上司的沟通能力。如果宋璟的沟通能力有张嘉贞的十分之一,苏颋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张嘉贞讲究语言艺术,他总能找机会,恰如其分地表现自己,引起领导重视。一开始,张嘉贞被人引荐给武则天。他高高兴兴来到大殿上,看到武则天坐在帘子后面,心生一计,他跪在地上说:“微臣被陛下召见,是千载难遇的机会。可是我离陛下这么近,却不能一睹日月真容,微臣认为这不是君臣之道啊。”上本书说过,武则天欣赏聪明的大臣,也讲究君臣相处艺术,当下撤下帘子与张嘉贞相见。张嘉贞侃侃而谈,最后得到了不小的官职。李隆基执政后,张嘉贞不在京城做官,但他不会放弃表现自己的机会。
他在地方做了很多事,这些事,他原原本本地写了奏折,派人送去给李隆基。李隆基经常看到他的奏折,对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我们知道,李隆基对官员拉帮结派、搞裙带关系极其反感,姚崇就是因为帮手下赵诲说话才被免职。张嘉贞却有办法让李隆基提拔自己的亲弟弟,而且,他是靠写奏折搞定了这件事,让人不得不佩服。事情是这样发生的,在诸多陈述自己功绩的奏折中,张嘉贞递上这样一份奏折:“微臣小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和弟弟相依为命。微臣的弟弟叫张嘉祐,现在是鄯州别驾,与微臣天各一方,彼此牵肠挂肚却不能相见。微臣请求陛下让我的弟弟在我身边就职,我们兄弟两个定当尽力报国,死而无憾。”前面说过,李隆基历来重视兄弟感情(只要他的兄弟不造反),看到这样一封情真意切的奏折,再看看张嘉贞做了这么多的好事实事,李隆基感动了,也不管两兄弟挨在一起当官会不会搞小团体,就把张嘉祐调为忻州刺史。张嘉贞的奏折攻势非同小可,就连当宰相的这个机会,也是写奏折写出来的。
当时突厥百姓前来归附唐朝,居住在太原附近。太原正是张嘉贞的地盘,有人说张嘉贞收了突厥人的贿赂,于是御史大夫王晙弹劾张嘉贞。李隆基派人一查,压根儿没有这回事,一怒之下,准备处置诬告者。张嘉贞连忙写了一封奏折送到长安,请李隆基不要因小失大,堵塞了进谏的道路。至于自己受了委屈,他没有半点不高兴,因为他相信圣明的陛下不会冤枉他。如此识大体的臣子,李隆基当然会喜欢,当下表示,今后一定会重用张嘉贞。张嘉贞立刻派人送上第二封奏折,奏折的主题是:我要当大官!张嘉贞在奏折上说:“现在微臣年富力壮,正是尽忠报国的好时候,如果再过几年,衰老无能,想要报国也没那个条件了。请陛下明鉴,早日成全微臣的心志,就算是死,微臣也不怕。”有之前的好印象铺垫着,李隆基对这封求职信并不反感。终于,在李隆基想要找一个宰相时,他想到了这封奏折,想到了一直以来努力工作、对兄弟友爱、为人谦和识大体、有极度报国热情的张嘉贞。在太原的张嘉贞终于接到了宰相任命诏书,他太开心了,这件事必须要庆祝。这么多年的奏折,总算没白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