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一本书中,我们不只一次地提到过颜杲卿的堂弟颜真卿。他首先是以一个文人书法家的身份出现在大家眼前的,颜真卿曾经给宋璟写过碑文,为裴将军写过诗。他为别人写的是忠义,歌颂的是勇武,而他自己也绝对配得上“忠义”二字。可以说,颜真卿字如其人,文如其人,他既有宋宰相的刚直,又有裴将军的英勇。颜真卿少年时代就开始苦练书法,而且很有悟性。二十六岁时,他中了进士,后来被召入御史台,负责监察官吏。有一次御史吉温陷害宋璟的儿子宋浑,颜真卿为宋浑仗义执言:“怎么能因为官员的一己私怨,威胁宋璟的后人!”正因为这件事,颜真卿才得罪了当时手揽大权的杨国忠。杨国忠最不喜欢别人和他作对,公元753年,颜真卿被贬职,去平原当了太守。这件事从杨国忠的角度出发,可以说他是干了一件滥用职权、打压忠良的坏事,但是从河北当地百姓的角度去考虑,杨国忠这次是在无意间做了一件好事,颜真卿出任平原太守,河北有福了。我在这里并不是说颜真卿到了河北之后,怎样为官清廉、政绩斐然的,而是要说他的政治触觉方面。颜真卿最大的优点除了忠义勇敢,就是政治嗅觉敏锐。
平原正是安禄山的管辖范围,颜真卿上任之后,一看安禄山忙着招兵买马,立刻就察觉到了这家伙准备图谋不轨。这事要是放在一个二愣子身上,直接就会上报给中央。但是颜真卿却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如果想把这条消息从平原带到长安,那就必须得经过安禄山这层。即使蒙过了安禄山,还得卡在杨国忠那里,要知道杨国忠可是颜真卿的死对头,杨国忠可以说安禄山图谋不轨,颜真卿不行。就算杨国忠突然良心发现,秉公办理,传到了皇帝那里,一向拿安禄山当儿子看待的李隆基也不会相信。颜真卿的推理的确是没错,安禄山在做造反的准备工作时,一直对手下看管得特别严格,恨不得会个分身术,一个手下身边安排一个“安禄山”,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控。特别是对于像颜真卿这样的外来官员,安禄山确实派人监视过他。不过,当安禄山得知这个新来的平原太守刚一上任,就整天酒池肉林、不务正业,也就对他彻底放下了戒心。在安禄山看来,“一个废物酒鬼能对自己造成多大影响?”颜真卿等的就是安禄山对自己彻底放松警惕,他先是趁人不注意,把自己的平原城墙加高加厚,然后在城墙外面大兴“土木”,将护城的壕沟加宽加深。
防御工事做好后,颜真卿又开始采办粮草,修整兵器,还偷偷地招募起城中的勇士。可以说,颜真卿当时是有样学样,安禄山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只不过安禄山是准备反政府,而颜真卿却是在保卫国土。偌大的一个平原城,在颜真卿的带领下大兴土木,城防预算也是节节攀升,就算颜真卿再神,也一定会被安禄山发现的。不过,颜真卿还真就特别神。当安禄山发现他在挖壕沟时,就立刻派人到平原问责,颜真卿编起瞎话来眼睛都不眨,连忙推说:“连日下雨,城中需要疏浚。”以安禄山的智商加颜真卿平日里的卖力演出,还真就被颜真卿给忽悠过去了。等到安史之乱一爆发,整个河北地区的郡县纷纷陷落,唯独颜真卿的平原城坚如磐石。他与堂兄颜杲卿遥相呼应,成为河北地区抗击安禄山的中流砥柱。这哥儿俩一时之间也让安禄山恨得抓心挠肝。
由于颜真卿的平原城防太过威武,他的事迹在朝廷之中也被广为流传,这让一开始还在哀叹“河北二十四郡一个忠臣也没有”的李隆基惊呼:“朕不识颜真卿形状何如,所为得如此!”这个颜真卿还真是个有勇有谋的良将,刚来的时候,手下本来只有几千人,没想到,在安禄山的眼皮子底下,经过他的一番经营,竟然将平原部队扩充到了上万人的规模。颜真卿在河北还起了个带头作用,经过安史之乱初期的慌乱和不适应,河北地区的其他郡县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募集平反勇士。那些被战火殃及的大唐子民,对安禄山恨之入骨,纷纷响应国家号召,积极从军,共讨叛军。在唐朝建立初年,河北这个地界,就是最难被搞定的地区,原因就是这里的人民性子硬、不服软。而且地处中原地区的他们,经过千百年的“逐鹿”积淀,最不怕的就是打仗,最爱干的还是打仗。再加上当时窦建德的教化,这让不可一世的李渊和李世民接连受挫,连吃败仗。眼看硬拼是拼不过河北人了,最后还是靠着李建成采取的怀柔政策,才最终打动了河北人民。可见,河北人民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就连李世民都无法改变。这里的人们可以被统治,但他们从来都不可能被征服。
李世民当初都没有办到的事情,你安禄山能吗?古有窦建德,今有颜真卿!为了保卫家园,河北各地的军队很快联合起来,人数足有二十万之多,颜真卿毫无争议地成了这二十万联合军的盟主。带着这批河北联军,颜真卿望了望长安,不知道那里的人们是不是会像他一样,高垒城墙,深挖战壕;颜真卿又看了看自己脚下的土地和手下的将士,不知大战之后,这片土地上会沾染多少人的鲜血,更不知这血,是从安禄山身上流出的多一些,还是从自己身上流出的多一些。河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事情确实不像大家想的那么简单,一场战争的胜利,特别是一场大战的胜利,并不只是仅仅凭借某些人的决心和干劲。安禄山的军队是征战多年的骑兵,平日经过严格训练,以一当十,更重要的是这些人预谋已久,准备充分。这时的安禄山正处于古语说的“一盛、再衰、三竭”中的“一盛”阶段。而反观颜真卿等人招募的军队,这些人虽然满怀豪情,不过我们必须得接受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二十万人中的大多数,都是承平已久的普通百姓,平常杀个猪、宰个鸡都颤颤巍巍的,更别说拿刀砍人,骑马射击了。
砍人、骑马这些东西虽然可以临时抱佛脚训练一下,但是战争不光需要这些硬件使用技能,团队配合、什么时候突击、什么时候围歼、阵法的变换,这些都是需要长期实践演练而成的作战素养。少了这些,你就算不上一个合格的士兵,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屠夫或炮灰。河北军人所缺的就是这种作战素养,而且就目前这个情况来看,让他们演练演练、培养培养也是不可能的。一来没有这个时间;二来河北真正的将领有限,包括颜真卿在内,多数都是些文官县令,这些平常舞文弄墨的人,哪里知道作战演练、行军布阵的方法。而在安禄山那伙叛军之中,会带兵的可就多了去了,例如史思明、尹子奇等人,这些可都是打仗的行家,在这些“内行”们看来,河北联军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实际情况也正如这些人所预料的,这支河北联军确实没有在叛军面前占到什么便宜,处于“一盛”阶段的安禄山依然势如破竹地在河北地区横冲乱撞,颜真卿那里也接连收到各个县城已沦入敌军手中的消息。“屋漏偏逢连夜雨”,恰在此时,李亨偏偏又抽调了颜真卿手里的一部分军队。单靠原来的这些人都不一定能保得了河北,这次抽调,对颜真卿无疑是一次巨大打击。此时,安禄山趁着这个机会,加快了对河北地区侵占的步伐。
经过了一番铁蹄加片刀之后,就只剩下了包括颜真卿所领导的平原在内的三个郡还在抵抗。以卵击石始终不是一个聪明人能够干出来的事,我们之前说过,颜真卿不是二愣子,为了确保本方的有生力量,颜真卿决定弃城逃跑,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战略转移”——转移到李亨所在的地方。此时的李亨也正处于用人之际,他早已听说过颜真卿的光荣事迹。见到颜真卿之后,李亨立刻拜他为刑部尚书、御史大夫。这就是颜真卿作为一名忠诚的大唐官员,在帝国危难之时的所作所为,也同样是安史之乱初期战况的具体写照。当时忠贞爱国的军民虽然自发组织起抵抗武装,但无奈民与兵之间的行业跨度太大,终究抵不过安禄山正规军队的进攻。通过这场河北失利,我们不难总结出,一场战争的胜利,需要的是一位优秀的将领以及一支强劲的军队,统一的调度还有稳定的后勤,更重要的还是作战素养。作为一个文人,颜真卿具备同类人少有的眼光、胆略与计谋,可以说,敢在“安史之乱”的第一线抵抗安禄山的颜真卿,已经能称得上是一个优秀的领军人物了。但是,他所组织率领的军队太过庞杂,再加之唐廷调度不稳,不但没有后援支持,还时不时地割掉河北军的几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