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亮起来的时候,旅馆外面忽然响起了莫名的喧嚣声。我下意识抄起身边的剑,透过窗户看了出去。
外面走过来一队士兵,全副武装,为首的是一个俄国军官。
那个家伙隔着老远就伸手往这里画了一个圈:“统统给我抓起来,所有的货物一概充公!不知道咱们现在要和波兰打仗了么,谁知道这帮兔崽子里面有没有藏着波兰的间谍?统统抓起来,一个一个下天牢拷问!”
守在大厅里的费里奇在他说第一句话时就条件反射地拔出斧子,要扑上去杀出一条血路。我连忙拉住了他,转手把心事重重的雷奥哈德推了出去。
雷奥哈德的心思估计还停留在昨晚我失踪受伤遇到了什么普希金亲王啊的人的事,一时半会没有回过神,当看到眼前黑压压一片全副武装的毛子大哥过来时,他也愣住了。但没一眨眼的工夫,他就表现出了和他真实身份相对称的成熟老练,他陪着笑迎了上去,一边向军官陪着笑,一边解释些什么,无非就是说我们只是普通的商队,只是贩卖一些生丝和天鹅绒而已,绝对没有夹带哪国间谍之类。我忽然有点想笑,这样的话就从一个看起来是一个资深间谍的人口中说出来,这多少有点滑稽。
但很显然,雷奥哈德的话失去了效果。军官粗暴地把他一把推开,雄赳赳气昂昂朝这个方向走过来,边走边喊:“你们商队的首领在哪里,给我出来说话!”
我斜眼看了看之前和我们呆在一起的帕克柳季夫,又看看严阵以待的费里奇和雪鹰团,低声道:“我出去会会他们,你们保持冷静,不到最后关头不要动用武力。我不在的时候,你们听雷奥哈德的,离城之后,我们在北边的波内里村外的碰头。”
费里奇点了点头,握着斧柄的手紧了又紧。我整了整新换的衣服,安步当车地走了出去,远远朝对方行了个抚胸礼,道:“我就是我们商队的总负责人,这位长官,您有什么吩咐?”
军官推开雷奥哈德,走到我面前,绕着我看了一圈。在此过程中我一直保持着谦卑的微笑。忽然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跟我走一趟吧,有大人物要见你!”说着,向后一个示意,立刻就有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兵冲了上来把我五花大绑。我站在原地,任其施为,用微笑的眼神看了雷奥哈德一眼,又看了看旅馆。他看懂了我的意思,趁人不注意,跑回旅馆去了。
接着,我就被一帮士兵推上了马车,他们蒙住我的眼睛,又关上了封得严严实实的车厢门。我立刻感觉纳闷起来,库尔斯克就是这么点大,何必要搞这么一出?难道哪位大人物看多了TVB?我还没来得及想太多,就感觉后颈中了狠狠的一击,一念电转间,我立刻很配合地紧闭双眼软倒在地。
马车颠簸了半个小时,我清楚地感觉到周围的人声迅速远离,到最后,只剩下那些士兵们沉默肃杀的呼吸声,和武器与盔甲碰撞发出的叮当声,之后马车开始上坡,几经盘旋,终于停了下来。那个酒气喷喷的军官登上马车,拍了拍我,我立刻很配合地清醒过来。
我的眼神里尽可能多的表现出惊恐,我说:“老总,你,你们要干什么?”
这个脸长得像鞋拔子一样的家伙露出残忍的笑容,下巴扎着胸口的说道:“我们不想干什么,是我们的头儿想见你。给我下来!”边说边拽住我的领口往马车下一搡,我立刻跌跌撞撞扑下马车。
一下马车,我就看清楚,这是库尔斯克东边的河流,四周被几处小山丘围住。军官在我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骂咧咧道:“看什么看,走!”
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的军官,心里把这一脚记下了。我反绑着双手,摇摇晃晃沿着一条小路走着。
这条破路一看就知道是人踩出来的,周围满是进过一个冬天之后又冒出头来的草梗。我虽然绑着手,并不影响行动,但为了扮猪吃老虎,还是假装跌跌撞撞的,那家伙于是又嫌恶地多踹了我几脚。
好容易爬上山,就看见那块面积并不很广的山顶空地上,并排站着三四个人,其中有一个美丽的年轻女子,似乎在专程等我,看上去都是贵族。
我露出茫然的神情,说:“长官,你们到底要怎样?要钱,我给你们就是了。”
军官斜了我一眼,之后带人恭恭敬敬站到那个年纪稍大的贵族背后去了。那个人则穿着一尘不染的贵族长袍,雍容华贵地走到我面前,用他那带着绿宝石戒指的手轻轻抬起我的头。
我忽然觉得一股恶寒,这场面实在是太矫情,立刻退了两步,用恭敬的语气道:“这位大人,我们只是一支普通商队……”
我的话还没说完,一狠辣的劲风就吹到了我脸上,我下意识向后一个仰身,对方这一下打了个空。
我再直起身子时,就看见那个穿着宫廷晚礼服的女人,抚摸着自己的手,惊讶地看着我。
那个亲王模样的人干巴巴地拍了拍手,用带着浓重的俄国口音英语(难道我身上有炸鱼薯条味吗?非用英语和我说话)说:“连薇罗尼卡的这一巴掌都躲过去了,你还说你只是普通商队?”
我愣了一下,发现他的声音居然和昨晚的那个普希金亲王一模一样,紧接着我又立刻意识到这下意识地反应还是露出了马脚,脑子里一边思考对策,嘴里一边谦卑地胡诌:“这个……纯属意外,再下在家里被老婆打习惯了,只要是女人的巴掌都忍不住要躲……”
那个薇罗尼卡明显被这几句胡诌惹火了,一连几巴掌扇过来,我只得缩着脖子,让她在我背上拍了好几下。
普希金亲王忽然挥挥手:“好了,薇罗尼卡,冷静一下,不要忘了我们的正事。”接着,又看向我,“你们商队从哪里来的?”
我说:“从斯摩棱斯克到基辅(三角贸易?)然后来到这里,我们只是贩些生丝和天鹅绒而已,小本生意。大人想要,就拿去好了。”
亲王笑了笑,把手伸到我面前,让我看清他手上那枚绿宝石戒指,他说:“你看到了没有?”
我说:“看到了。”
亲王说:“你看到了什么?”
“五根手指头。”
普希金亲王眼中的恼怒一闪而过,矜持而又透露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愤怒道:“你没看见我的戒指么?我这枚戒指,就可以买下十只你们这样的商队!”
我连连点头:“大人真有钱。”
亲王收回手:“你们队里的人,都是什么来历?”
我说:“那些啊,都是我雇的趟子手,我们要去哥萨克地区的,这一路上的山贼有点多。”
亲王说:“我怎么看你的趟子手装备可比一般的军队都精良啊?”
我心里一惊,没见这家伙在我的队伍附近出没啊,嘴里还是应答:“那个,我们雇了一个不错的团队,以防万一。”
普希金说:“是么,难道现在还能有比正规军还厉害的山贼?”
我说:“这个,我也不知道啊,也许山贼们拓展业务了吧。”
普希金说:“别装了,你这个审判团间谍!”
我莫名其妙。
等会,这家伙为什么要提审判团?
普希金说:“你非要我把你们统统抓起来拷问么?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要是现在坦白了,我保证你不会有任何麻烦,我还会安排你加入我们沙俄。”
我苦笑道:“我连什么审判团都不知道的啊,我可以对天发誓!”
普希金却露出一副“早知道你会这样说”的表情,他诡异地笑了笑,挥手屏退了那个军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念了起来:“雷奥哈德·赫尔曼,日耳曼人,父亲是一名商人,旅行经商时客死扎莫什耶,于十六岁时加入菲利普·冯·汉诺威直属的西欧联盟审判团情报部,二十岁时成为情报部与东欧行动组组长,擅长武器研发和无痕刺杀,是东欧哥萨克—波兰东部—沙俄地区情报网的缔造者,我没有念错吧,关于你的简历。”
我直接懵逼了……
说起来这个雷奥哈德果真是个间谍呢,资料都被人家弄清楚了,自己还不知道,真不明白这样的家伙是怎么搞情报的。还有,东欧行动组长?那个叫汉诺威的?我直觉感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不过这个普希金似乎没有看出来我是谁,这多少让我有点意外,毕竟昨晚刚见过面。
我的诧异被普希金看在眼里,他颇为得意,似乎认为我是因为身份被揭穿而表现出的震惊。他微微一笑,把那张字条收回口袋里,说:“雷奥哈德,你看,如果你和我们合作,我们可以装作不知道你是谁,就像这样,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知道审判团里大多数人都是不互通身份的。你要干什么,我们完全不管,我知道你正背着菲利普做私事,如果你愿意,也可以随时脱离你那一点不风光的情报部,加入我沙俄审判团总部。”
我自然是想多了解一点情况,我笑了,说:“合作?什么合作?”
普希金笑道:“你答应了么?”
我说:“都到这一步了,不答应还能做什么?看起来你似乎要办什么大事,和汉诺威大人背道而驰吗?”
普希金眼里掠过一丝怒意,随后继续笑道:“雷奥哈德,我听过你的名头,也知道你的那些主要成绩,你是菲利普亲自培训出来的一个王牌特工,所以你不要以为我们会蠢到相信你的投靠。你也不要以为你能吓到我。”
我苦笑笑,没想到雷奥哈德还这么受待见。我说:“那你要怎样?”
普希金又笑道:“我要和你合作。”
我说:“我刚才就答应你了,感情你一直在逗我玩呢?”
普希金笑道:“但我要让你牢牢掌握在我手上,我不会蠢到让你有机会两面三刀。现在我也不怕告诉你,去扎莫什耶绑你未婚妻的人已经在路上了,运气好的话,今天晚上,我们就可以欣赏到你未婚妻的风采。”
我心里想,谁在乎啊,不过回来我倒是可以去看看雷奥的未婚妻呢,但我嘴里却咬牙切齿道:“畜生!卑鄙!”然后说,“好吧,我投降了,你到底要我干什么,你就说吧。”
普希金笑吟吟道:“事到如今,我也就不再隐瞒了,我是审判团在沙俄的总负责人鲍里斯·普希金亲王,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
我立刻瞪大双眼,结结巴巴道:“你,你就是普希金?你做这么多,到底是为了什么?”
普希金笑了笑,说:“不要问我,我倒是要问你最近在做什么。”
我愣住了:天知道雷奥那小子想干什么,我回想了一下最近发生过的事外加雅克透露给我的一些东西,硬头皮答道:“寻找叛徒亚努什·拉齐维乌并刺杀以拿到黑杖,找到朗基努斯之矛;在斯摩棱斯克—库尔斯克—莫斯科地区建立新的情报网,遏制沙皇和费奥多·奥布霍维奇的对峙。”
普希金皱着眉头想了想,点了点头:“不出我所料。好了,现在我告诉你我要你干什么。很简单,继续完成你的使命,刺杀亚努什、找到神器,重建你们在这个地区的情报网。”
我愣住了,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却见他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之后,动用你的部下,刺杀沙皇阿列克谢!刺杀费奥多将军!激起波俄边境的冲突!”
我突然察觉到了这里似乎弥漫起了一股杀气,普希金的眼里多了一丝惊慌。
寒光一闪。
“是吗?居然敢背着汉诺威大人擅自做决定,还敢私下里拉拢王牌特工雷奥哈德以破坏东欧势力的平衡。尽管你找错人了,可你你胆子可不小啊!”伴随着这个悠悠的声音,几道血光疾驰向空中,普希金身边的几个卫兵包括那个军官的头都已经滚落在地上。一条鬼魅的身影出现在了普希金身后,一把带有细腻纹路的长剑微微颤抖着架在了普希金的脖子上,发出一阵阵秋水一般、又如龙吟般神秘的震动声......
“而且,你还犯了一个更大的错误:威胁、绑架菲利普殿下唯一的儿子——提尔·汉诺威!”
事后我一直在想,为什么这小子一直阴魂不散?而且看起来他有着一种超越着人类所能理解的战斗技能。
比如说我眼前这幅景象。
当这个人出现在众人的眼皮底下时,他已经割下了四个卫兵的头颅、斩断了我身上的麻绳,把手中的剑架在了普希金亲王的脖子上,看上去再轻松不过了。这时普希金身边的几个剩下的贵族和那个女的才反应过来,薇罗妮卡立刻就抬起手,一支钢针射向了他,但他只是轻描淡写的顺手一抄就抓住了那支致命的发出幽幽绿光的钢针,扔到了地上,看上去它似乎有毒。
薇罗妮卡脸色大变,招招手示意另几个人出手,但一脸苍白的亲王只是挥挥手,说道:“薇罗妮卡、瓦西里、莫洛托夫,都别轻举妄动,这个人是雅克,你们是打不过他的!”只是这一句话,其他人都瞬间蔫了下去,退在一旁。
“哼,算你识相,不然下一秒你就身首异处了。”雅克收剑插入了剑鞘,用极其严峻的目光盯着普希金亲王,“现在你最好给我好好解释这是什么情况,不然你的下场将不比亚努什·拉齐维乌好。”
普希金亲王已经恢复了神色,他摸着自己的脖子,那里被划出了一个细小的口子,微微渗出了一点血。他说道:“真见鬼,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呢?”
雅克不说话。
“好吧好吧,果然军神就是军神,菲利普大人就是厉害,这我倒是没有料到的。”普希金带着一点挑衅的意味说道,“那么你现在想那我怎么办呢?是降职?流放?还是把我关起来?”
雅克报以轻蔑地一笑,说道:“勋爵他认为你还有用,所以你就先在你的职位上坐着吧。仅凭你那些龌龊的想法我就能杀你十遍!不是你的也终究不不会是你的,就别再痴心妄想了!”雅克扫了眼其他几个人,“薇罗妮卡·波托茨基娜是吗?啧啧,真是个女强人,强到来沙俄巴结普希金了。祝愿你能有一个好结果吧,可怜人哪——嗯,还有沙俄第二军团长瓦西里·乌斯季诺夫、第五军团长莫洛托夫·戈沃洛夫,大人物吗——那么,文森特我带走了,祝你有一个美好的明天,尊敬的亲王殿下!”说完,雅克全然不顾身后被拉着的暴怒的薇罗妮卡,拉着我就走了,而我则一头雾水外加一身冷汗。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