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阿拉将要闭上眼睛，决定接受命运的安排时，已经是一片废墟的城门口，一个孤单的身影摇摇晃晃地挣扎着站了起来，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双手剑士，刚才的爆炸中，他的一只胳膊已经不知所踪，一条腿也无力地垂下，头盔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但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士兵，此刻却迎着重骑兵的方向站得笔直，似乎完全不在乎对方是什么人，有怎样的实力和地位，他就那么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一堆废墟的最高点，笔直有如站在千军万马的战阵之中。
他一只手，高高举起那把沉重的双手大剑，对着那些骑士的来向，高高扬了起来。
有些时候，也许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可是当你一辈子只站起来那一次时，你就意外地成为了所有人心目中的英雄。
比如说这个士兵，他站起来的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矮了下去。
另一个士兵，双腿已经没有了，却支撑着坐在地上，也一样举起了手里的双手大剑，高高扬过头顶，虽然他已经矮了一截，但丝毫不显得他有多么低。
第三个……
第四个……
他们残缺的身体统一坚毅地面向外面，敌人的方向，没有一个人回头，没有一个人离开。
终于，阿拉看见了一个很熟悉的身影，相比其他人，他的运气好好很多，他的肢体没有残缺，只是满头满身手都是血，铁甲破损了大半，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把佩剑，这标示了他的军官身份。
那是威廉队长！
他支撑着站了起来，和那些挡在门口如堡垒一般的战士们站在一起，手里的佩剑高高举起，阿拉听见他嘶哑的声音高喊着“准备！”苍凉如同受伤的野兽。
几十把双手大剑高高扬起，那是剑阵的起手式。
轰隆隆的马蹄声已经近在眼前了。
标志般雄伟的城门崩塌，原地留下的，是一座不知道掩埋了多少人的砾石废墟，这几十个幸存的士兵就据守在废墟的最顶层，敌人的骑兵虽然能派上用场了，但那是越过废墟之后的事情，这座废墟，现在就成为了最后一条防线，最后一座工事。
马蹄声一顿，威廉口里的“一”已经喊了出来，笔直竖向空中的双手剑齐刷刷劈下，整齐得好像一个人。
马嘶声暴起，一些人从废墟下翻了上来，那是被跪倒的战马掀下来的，另一些人高高飞上了空中，残破的身体在空中肢解开来，那是负隅坚守在这最后一条防线上的受伤的重步兵，被骑士挑上了高空。
紧接着，威廉口里的“二”厉声喊了出来，长剑挑起，刀刃向上，带起一大片血光，一串串剧烈的马嘶声惊怒地响起来。
阿拉挣扎着扶着墙壁站了起来，随手捡起地上一把佩剑，顾不上身体里碎骨的摩擦，快步向西线跑去，他的任务，自然是立刻通知我，赶来增援。
逆着阿拉的方向跑起来的，是就近安排在军营里作为预备队轮休的一个中队的苏格兰剑士，刚才的爆炸中，最接近城墙的营地几乎被完全夷平，那些木石建筑在狂暴的气流面前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但在这片仿佛遭遇了洗劫一般的营地里，还是有比预想中多得多的士兵幸存。他们有些人受了重伤，但更多人只是一般的轻伤，战时手里兵器从不离身，现在，从废墟中爬出来的他们，一眼就看见了他们的同胞，他们的长官，以几十人之力，堵在那座废墟上，一个个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所以，在阿拉跑离废墟顶端之前，居然已经有至少一个小队编制的重步兵赶到了废墟上，根本不需要队官的指引，一在队列中就位，他们就条件反射地，跟着威廉冰冷的口令，杀气凛然地开始执行战斗动作。
雪亮闪烁的双手剑，好像一条不断延伸的吞吐寒光的毒蛇，每一次挥动，必然会带起一片血光，每一次挥动，队伍又会再延长几分。
不断有重步兵被骑兵一波波的冲击挑向高空，尸体支离破碎，但自始至终，居然没有一个骑士能够突破他们单薄的防线，翻过废墟，出现在斯摩棱斯克的地界里。
威廉也在战斗中负了伤。一个骑士笔直地冲着他冲刺过来，腋下的骑枪反射着冰冷的阳光，而他冷冷看着那寒光越来越近，手里的指挥剑却根本不阻挡一下，依旧按照口令节奏，笔直地竖起、砍下。
骑枪扎进了他的肩膀，但他的身体晃都不晃一下，手里的指挥剑依旧笔直举起。
齐刷刷的双手剑逆着刀刃自下而上挑起来，好像一连片的闪电从地面射上天空，这个骑手，连同他的战马，在这连片的闪电中，一瞬间就被撕成了碎片。
但折断的骑枪枪锋，还镶嵌在威廉的肩头。
十五分钟，沙俄重骑兵足以冲开瑞典最坚固城墙的突刺战术，花了整整十五分钟，居然始终未能突破苏格兰双手剑士的阵线，反而在那座废墟上留下了上百匹战马的残骸。
号角声响起，沙俄再度发起冲锋，随同冲锋的，还有超过五百名第五军团的步兵，他们披着铠甲，坚固的盾立在胸前，手里的剁斧敲击着盾牌。
但是，沉重的马蹄声，连同他们溅起的尘土长龙，还是在连片雪亮的双手剑面前，被无情地掐断了。
波兰军中的长枪手也加入到了城门的守卫战中，他们自觉地填补到了苏格兰人左右的空隙里，枪杆立在地上，下沿锋利的长铩深深插在脚下的废墟里，足有三四米的方阵长枪指向敌人，每当威廉喊“二”，双手剑士们逆着刀锋，将长剑上撩的间隙里，就会有一排排整齐的长枪毒蛇般刺出去，不管前方是否有敌人，也不管自己面前是否就面对着一把明晃晃的骑枪，一个被刺穿了，他身后的战友立刻上前，抢过他的位置。
机械地刺出、收回，枪阵仿佛有生命的杀戮机器，不断收割着被威势凛凛的长剑驱赶到两翼去的俄国人的生命。
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兵刃入肉声冲击着阿拉的耳膜。
半个小时，杀声震天，苏格兰人的战线不但没有后退一步，居然还增厚了一倍，从废墟中挣扎出来的的士兵们纷纷抄起自己的武器，自觉地加入到了守卫缺口的战阵中。不断有俄国人被长刀撕碎，或被一旁的方针长枪扎成刺猬，但同时也不断有苏格兰和波兰的战士被沙俄重骑的骑枪挑上空中，有许多次，他们明明只需要偏一偏身子就能闪过那骑枪，但他们没有，他们迎着骑枪的锋芒，重重斩下手里的双手剑。
战事陷入了焦灼，但很明显，波兰方处于劣势。
但就在这一刻，西边城墙，忽然传来一阵苍凉的号角声，这层号角声来的无比缥缈。
在这声号角声传来的同时，一面飘扬的旗帜升了起来。奇迹般地事情发生了，不，或者说，噩梦般的事情发生了，先前已经几乎被分割围在中间的那数百苏格兰人和波兰人，忽然间停止了混乱，他们也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惊天的喊杀声和战意，奋不顾身地扭头扑向俄国人的枪刃和剑锋，丝毫不介意长枪洞穿他们的胸膛，他们开始疯了一般不记损伤地强攻起来，一时间俄国人压力顿增。
远处莫洛托夫心头立刻闪过一丝不好的感觉，他拾起令旗，抬头匆匆瞥了一眼号角声传来的方向。
他只只看到，在那层薄雾的背后，一面巨大的旗幡，上面画着奥布霍维奇家族的标志。
与此同时，城西方向，同时响起了轰隆隆的马蹄声，好像旱天里滚过天空的闷雷，震得大地都开始战栗起来。
何止是大地，每个人都开始战栗了起来，只是俄国人从弟兄们眼里看到的是惊恐和慌张，在那些浑身浴血的波兰人和苏格兰人眼中看到的，却是野兽般的兴奋。
费奥多亲自前来支援了！
莫洛托夫忽然产生了一股压倒性的无力感。
这个时候的费奥多出现沙俄军的右面，在那里，一万多大军把斯摩棱斯克北郊平原堵得拥挤不堪。费奥多敏锐地寻找到了对方的薄弱点，向那一万第五军团士兵发起冲击，两百多标准的亲卫队重骑兵和近一千胸甲骑兵向两翼不断延伸，形成标准的冲锋线阵，精锐的亲卫队重骑兵铠甲反射着东方刚升起的旭日炫目的光亮，晃花了这些俄国人的眼睛，不等对方反应过来，波兰骑队已经像热刀切黄油一般，切近了第五军团的战阵，拥挤的空间让这些可怜的轻步兵们根本没有转寰的余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费奥多的骑士们在人群中犁出一道道血沟，把他们的阵型像耕地一般切割得支离破碎。
半个小时，来自西城墙的增援也及时赶到，整整一个中队的火枪手没有在震撼和惊愕中沉浸太久，恢复理智的他们在吊着胳膊的扬·利特克的指挥下，迅速抢占了附近的一切高地，（包括屋顶甚至马背）在最短的时间里终于恢复了对废墟外的俄国人的远程还击。
厮杀声还在继续，威廉的声音已经喊哑，但他那干枯苦涩的气声还在不断指挥着对俄国人的还击，长枪在胸甲上摩擦发出的嚯嚯声，长剑砍在对方兵刃或盔甲上发出的碰撞声，依旧响成一片。
俄国人的战鼓还在发疯般擂响，莫洛托夫似乎不打算暂时修整了，就打算趁此时机，一鼓作气冲开防线，冲进山谷。
沙俄骑兵的冲锋一遍又一遍，死在苏格兰人前的骑士已经超过五百人了，但还是有新的生力军，在狭窄的废墟里，架起骑枪，发动他们一生中最后一次的冲击。很残酷，但很有效果，这种与子偕亡的打法，每一次都能带走威廉手下一名最优秀的士兵。战线中央的战阵已经开始慢慢变薄，变窄，留出来的空隙正在不断被廉价的长枪手填充，甚至于，在防线的一些地方，长枪手也不够了，由西线赶来的援军，那些并不熟悉阵法的波兰长枪手填充。
一旦能够对骑兵和步兵都造成巨大伤亡的双手剑士们被消耗干净，莫洛托夫就会换上那些在阵后已经等得蠢蠢欲动的斧盾兵，他们配备了剁斧和厚盾，对付只有长枪手的阵线格外拿手，只需要集中攻击一点，这条战线就会很快被冲破。
现在，他们还不能太快拿出来，双手剑士们手上的双刃大砍刀，不仅仅能够轻易撕开骑士的铠甲，用样也能在一刀之内破开他们看起来坚不可摧的盾牌。
我冷着脸，左顾右盼。北线的死战吸引了斯摩棱斯克各个方面的援军，甚至连正在东线戒备的也派来了几百名卫士，填补到阵线的几个缺口中去，但我一直希望看到的炮兵大队却始终珊珊未至。如果他们来了，集中所有的臼炮瞄准这里一阵狂轰滥炸，说不定就能缓解一下防线的压力。
就在我左顾右盼的同时，忽然一声惊呼在我身边响起来，一个火枪手长大了嘴巴，指向头顶。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去，在我们的头顶，一个泰勒硬币大小的绿色光球正缓慢地向天上飘去。
雷奥哈德手里的信号弹！他还活着！
信号弹打出来了，那就意味着......
隆隆如雷的马蹄声，渐渐从城外传了出来。漫漫烟尘中，一面旗帜升了起来，随着风，飘飘如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