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只觉头痛欲裂,渐渐的竟延至喉咙,整个人如同被烈火般灼烧,让她透不过气来。
终于,梧桐捂着头的手没了力气,与身子一齐歪倒。在昏迷前的那一刻,她什么都看不清了,只觉耳边又是一阵铁骑嘈杂,影影绰绰间,她似乎看见一个人正向她走来。
那片冰山雪地,变得朦胧梦幻起来。梧桐与往常一般,手挎竹篮缓步行走在崎岖山路上,忽然,一个人从后面抓住了她的衣袖。
梧桐一怔,转过头去。
那是个俊秀的男子,年龄应比自己大几岁,他的皮肤微红,脸上沾了些血许迹,站立不稳的模样,明显已是无法行走了的。
“姑娘!你——”
梧桐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凭借自己多年的经验,眼前这男子应是从那座山上滚落下来的。
无名山此时披着一层柔软雪衣,本应无甚大碍,但山上总是少不了些尖锐石子,又加上滑下山坡时的冲力,才致他受此重伤。
男子疼痛难忍,终于站立不住,颤抖着跌坐在地上,此时,他已无法顾及自己是否在女子面前失态了。
梧桐抿了抿嘴唇,一直保持着转头的动作,但身体却并未转向男子。
“这——是什么地方?”男子咬牙问道。
梧桐沉默未语,只是扑簌着双眼,一直端详着他。
男子只当她是未见过市面的乡野女子,此时被这狰狞伤口吓怔住了。于是艰难的抬抬手,妄图擦去脸上的血迹,刚想说些什么,又十分痛苦的住了口。
梧桐看着他的动作,明白他本是想将血迹擦去,只是适得其反,整张脸如今如同涂了女子的胭脂般,红得不成样子。心下觉得好笑,但自己素来喜怒不表于形,因此,面上看依旧是淡淡的。
终究,梧桐还是转过了身,她将腕上所挎的竹篮取下,从中挑了些药材拿于手中。
雪纷纷扬扬的又落了下来。
梧桐的墨发上不一会儿便飘上了雪花,那雪花晶莹如玉。
男子这才发现——眼前的女子,她的头发是如同男子般束起来的,高高的用一根柳条扎起,不像寻常闺中女子披发示人。虽然衣着简朴,但皮肤白皙如雪,此时微微染了些红,一双细眉弯如月,圆目饱含深情,顾盼流转间,十分动人。自己一时竟看得呆了。
梧桐半跪在男子身边,抓了些雪在手中掂了掂。
“这是做什么?”男子被她大幅的动作一惊。
梧桐抬头看了他一眼,将雪放在自己的皮肤上揉搓。
他虽然并未明白,但沉思一会儿,依旧随着她这么做了,也抓了些雪揉搓自己的伤口,他顿感一阵寒意,沿着他身上的脉络直冲头颅,激的他浑身冷颤。
其实那不过是为了清洁伤口,梧桐起身寻找了块大小适宜的石块,以此用来捣碎药材。
“你是为我治伤么?”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
梧桐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他的第一句话,但接下来依旧是沉默不语。
男子又问了些话,梧桐只是不回答。
终于,他意识到梧桐可能是个哑巴。
“你——不能说话么?”
梧桐微微点头,神情懒懒的,只觉得眼前这男子的话实在是太多了,惹得她有些心烦。
男子却以为说中了人家的伤心事儿,竟自顾的安慰起梧桐来。
过了良久,梧桐发现他的身上还有刀伤,这才想到他衣着不凡,定是有身份之人。以免招惹是非,带来什么祸端,她顿时谨慎起来,加快了手上敷药的速度,只望快快离开。
一切结束后,梧桐急忙拿起竹篮,匆匆便要离去。那男子在身后喊着——
“姑娘,我叫端渠!多谢你!”
声音渐渐远了,梧桐她停下脚步,心里惴惴,心想:“只望别出什么事才好!”
忽然,她发现村里已是空无一人了,梧桐头一阵眩晕,急忙地要赶回家去,却在不远处看见了身上血淋淋的父母。
她的脑海里“嗖嗖”的回荡着阵阵声音——
“桐儿,母亲担心你啊!”
“桐儿,爹永远支持你,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忽然,又有一阵清晰的呼喊声传来:“阿姐——阿姐——”
她猛地惊醒。
原来——是梦!原来——也不是梦!
梧桐猛地睁开了眼,额头上挂着点点细珠。
康山将她扶起:“阿姐,你怎么样?”
她抿着嘴唇,眼眶里浸满了泪水,“嗒嗒”的打在了被子上。用着几近颤抖地声音回道:“没事……”
康山将被子往梧桐身前拢了拢,默默低下头,与姐姐一同归于沉默。
梧桐的泪水宛如决堤洪水般不停地流,连自己都不明白是何原因,竟好似已无法控制一般,她已经不想继续哭了!
忽然,梧桐发现自己所处的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
她身上盖的是锦被,躺着的床是雕花木制的,门口处挂着碧玉珠帘,连房门也十分奢华。
梧桐一把拉住康山的手。
“这是哪里?”
康山缓缓抬头,抹了把眼角盈出的泪水。“阿姐,这里是容府!桓朝五皇子桓容的府邸!”
“我们怎么会在这?”
“是五皇子桓容救了我们!”
“桓容?”
康山一阵沉默,刚想回答,忽然想到什么,惊喜地说道:“姐……你……你是不是可以说话了!”
梧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她自小就被人当做哑巴,但其实自己是可以开口说话的,只不过受到限制,每月只可说得几句话而已,除此以外便不可发声。久而久之,自己也愈发习惯沉默不语的状态,几乎就不说话了。
经康山提醒,梧桐这才发觉,自己先前疼痛的嗓子和头部都没了丝毫痛意。
她微微点头:“好像……是的!”
“姐,你真的好了么?太好了!一定……一定是爹和娘在天生保佑着我们!”康山有些兴奋,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梧桐抬头看了看康山。“爹娘他们……”
康山由喜转悲:“我……已经将爹娘安葬好了,五皇子也命人将村民们下葬了……我一定要抓到他们,替爹娘报仇!”他将拳头紧紧握成一团。
梧桐眉头轻蹙,自己虽然已恢复了语言能力,每每阻碍自己发声的力量如今也已感受不到了,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更愿意沉默。
梧桐握了握拳,那是她和康山约定的特殊手势,只要她握拳并稍稍晃动,意思便是要用纸笔写字了。
康山俨然回到了他们姐弟二人以前的那段时光,十分顺从的去取纸笔来,他已忘了梧桐如今是能说话的,只是下意识的听从姐姐的话,直到梧桐提笔写字他才想到——“阿姐,为何不直接说呢?”
梧桐摇摇头,示意他倒杯水来。
康山又十分听话的去取水,待他倒水回来后,梧桐也已写完,她迅速接过水,同一时间,又将纸递给康山。
康山看毕,刚想说话,一阵敲门声传来。
康山立马道:“请进!”
两三个侍女推门而入,站在门前簇拥着一位锦衣男子。
男子一身白纱锦服,皮肤白皙,似与梧桐不分上下。但他身量高大,容貌虽俊美非常,但眼中自带三分杀气,给人一种冷若冰霜之感。
“五皇子!多谢你救了我姐弟二人的性命!”康山半跪着,对那人握拳拜谢。
“起来吧!”那是一声异常清冷的声音。
梧桐仔细端详着桓容,打量着眼前这场景,心想:“我们不过是一介乡民,他一个高贵皇子,何至于救人救到自己府中?”
梧桐表面依旧是懒懒的,只是一双眼睛晶莹发亮,在她的眼睛深处,藏着深深的警惕。
桓容敏锐的发现了梧桐眼底深处非同寻常的打量,一双狭长的眼睛微寒,也朝她望去。
“阿姐,这是五皇子桓容,就是他救了我们!”康山打破了这场毫无因由的对峙,对梧桐开口介绍道。
梧桐朝康山望去,又看了看桓容,眼神稍稍温柔,微微的冲他颔首点头,以示谢意。
过了良久。
“容王,十皇子和七公主来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管家小跑到桓容跟前禀报。
桓容轻轻应了一声,转身便要离去,忽然转头对康山说道:“你随本王来!”
康山转身看向梧桐,见梧桐微微点头,他方随桓容出去。
侍女们紧跟着带上了门,此时,偌大的房间只剩下梧桐一人。
窗外,夕阳洒落在荫荫青竹上,光线一直照到屋内的茶案,被几缕紫霞光所照射的玲珑茶盏也熠熠闪耀。
此处是位于桓朝东南方向繁荣的政治中心,桓朝王室便居住在此,自是不比无名山靠近四季如冬的北瀛之地般寒冷。
那几缕照射下来的紫霞光束,让梧桐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所处的是一个温暖的地方。
忽然,她惊觉方才自己不受控制的泪水此时已是止住了。
“为何?难道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么?”这让她大为不安。
梧桐立即抬手去触碰脸颊上还未干去的残泪,这才确认自己并非置身梦境。“或许是巧合?”梧桐心想。
此处温暖的环境让身着大青袄的梧桐忽然燥热起来,泪水渐渐化为薄汗,盈盈悬挂于额头上。
她脱去外衣厚青袄,一把将被子掀开,起身靠坐在床边。不久,靠在床杆上的头渐渐沉重,朦朦胧胧又要睡去。
屋外
“诶!你们说屋内的女子是什么人?容王竟让她住在府里!”
“听说是被王爷搭救的。”
“别傻了,你见过王爷何曾救人将人救回府中的么?”
“兴许是王爷的红颜知己?”
“怎么可能!容王不近女色天下皆知,就说我们这容王府,只有七公主和他的嫡亲妹妹十一公主才准许自由进入的!”
“那也说不准啊,也许只是咱们王爷还没遇到那个他心上的女子呢!诶!方才进去的时候我抬头偷偷看了那女子一眼……”
“怎么样?怎么样?容貌如何?”
“……堪为仙人!太美了!”
“真的?那……顾鸢郡主和小公主知道岂不是要大闹一场?”
“对呀,那就是了,你们忘了王爷刚才吩咐我们什么了么?他叫我们不可泄露今日之事、今日之人,是‘金屋藏娇’也说不定!”
“是哦!那快别说了,别说了!”
另一边。
桓容带着康山走进了书房,十皇子桓成与七公主竹弋见桓容进来,纷纷放下茶盏,起身行礼——“皇兄”
桓容“嗯”了一声,示意二人坐下,又示意康山也一齐坐下。
桓成和竹弋见到康山都有些疑惑,但知道桓成自有主张,便没有多说什么。
“成儿,雪赐可随你一同来了?”桓成轻声问道。
“皇兄放心,她今日随母后去灵越山祈福,是没那个机会来皇兄府上捣乱了!”桓成一脸得意。
桓容点点头,如玉的手指拿起一盏茶微抿。
“七妹,西瀛如今是什么情况?”
“不出皇兄所料,那西瀛之主齐昀以天灾为由,秘密地将边界守卫士兵的人数加了三倍,并且日日操练,照如此下去,定会故技重施,以此延伸至我朝境内,皇兄得早做筹谋!”七公主竹弋神情肃穆的说道。
桓容看了一眼康山,起身向三位走来,“西瀛如今已归顺了北瀛,这二国同仇敌忾,先是北瀛暗访,后是西瀛增加驻兵,看样子这一战是避免不了了的。如今……只得禀告父皇了!”桓成放下茶盏,眼神凛然。
竹弋立马道:“那岂不是……”
七公主还未说出口,十皇子桓成便夺口而出:“不行啊,皇兄,毕竟这是密探,若被人知道皇兄有如此势力,岂不是要惹来麻烦!”
竹弋见桓成将密探之事如此脱口而出,急忙对他使了个眼色。
桓容注意到二人的表现,冷哼一声:“若是我交出这兵权呢?”桓容望向康山的方向,忽然掷地有声的说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但……”竹弋道。
桓容邪魅一笑,说道:“我知道七妹担心的是什么,我自有对策!”
他忽然话头一转,凝视着康山,幽幽开口说道:“这位是康山,成儿,你将他以你的名义列入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