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还没在将军府外停稳,墨语尘就从上面跳了下来。
不顾身后慕瑾的呼唤和叮嘱,她匆匆地朝宅子里跑了过去。
守卫们看到她,都大吃一惊。
她跑进宅子里,看着里面的一切。
半年了,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似乎什么都变了。
她本来想先去看看母亲的,经过书房前,却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声音:“语尘……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闻言,墨语尘只好推门走了进去。
见到父亲的时候,他依然坐在书桌前看书。
可是,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凄清落寞。
听到脚步声,他站起来,转过身。
看到墨语尘的时候,他惊喜交加,怔怔地站在那里,却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半晌,他才沉沉开口说:“语尘……你……你回来了……”
“爹……我……”她站在那里,低着头说,“对不起……是我害的将军府成了这个样子……”
“语尘,你还活着就好……回来了就好……”他失神地说,“只要这样就好……”
看着父亲憔悴的表情,她心里一阵阵内疚。
以前那么严厉那么冷漠的父亲,什么时候竟然也会收起一身戾气,变得这么温和?
这到底是一种幸福,还是无奈?
“来,过来坐。”
见父亲朝自己招了招手,墨语尘走过去,坐在了他的身边。
“语尘,这半年里,你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都不给家里传个音讯?爹……爹真的以为……再也……再也见不到你了……”
“爹,对不起……”墨语尘内疚地说,“铭翊怎么样?”
“铭翊……自从半年前……他……他被国君带到了宫里,明里是陪着慕瑾公子读书练武,实则大家都明白,他这样只不过是在威胁我。”
“难道没有办法将他救出来吗?”
墨知天看着她,却又怎么能够告诉自己的女儿。唯一的办法就是——她嫁入王宫?
半年前,当他得知女儿出走后,震怒不已。下命一定要将她带回来——哪怕是尸体,也要带回将军府!
但是,当下人来报说,姑娘坠下悬崖后,他的心,也突然坠入了冰窟。
那一刻他才知道,其实,对于这个家,对于早已看透世事的他,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就只有自己的孩子,只有这仅存的两个孩子!
那时候,他派出仅存的几个手下,到处去寻找,甚至也去过那深不见底的涧谷之下,可是,那些手下却莫名其妙地死亡,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的心,渐渐绝望。
连这样身强体壮的男人都无法幸存,更何况是自己身娇体弱的女儿!
当然,他不知道的是,那些手下并不是死于峡谷下恶劣的自然环境,而是死于那个谷中不可侵犯的规矩!
后来,国君派人“接走”了墨铭翊,美其名曰陪读。
尽管墨铭翊挣扎着,反抗着,可是,墨知天却只能看在眼里,除了心疼,无能为力。
他真的,真的无能为力。
只能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离去。
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自从数年前为了现任国君而参加的政变之后,就死了,死在了国君忘恩负义的残暴中。
现在的墨知天,只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
没有权利,失去家人。
陪伴他的,也只有老庄的几句“清静无为”。
真地是“清静无为”吗?真地是心甘情愿吗?
过了这么多年,他已经不想去也不敢去追寻答案。
他将自己埋葬在那些清高傲世的大道理中,不愿醒来也不敢醒来。
过了这么久他才知道,原来,他是这么地懦弱这么地无用。
原来,除了逃避,他什么也做不了!
“爹?喝口茶吧。”
腾腾的热气,熏湿他的眼眶。
他接过茶盅,慢慢地喝了起来。
“爹……对不起……也许……也许我应该嫁入王宫……”墨语尘失神地说,“如果不是我这么任性,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不……语尘……其实国君早就想彻底地铲除我——即使现在的我对他没有任何威胁……你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即使没有这件事,他也还是会找到别的理由!”他苦笑道,“国君想要除掉一个人,任何理由都可以成立!”
“可是……不管怎么样,都是由我引起的……也许……也许该由我来解决……也许,只要我答应婚事……一切就会没事了……”
“语尘,别这么傻,王宫之中的阴谋与无奈,不应该由你来承担!”
“可是……那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任由他们宰割吗!”
“语尘,你别想那么多……那不是你该担心的……”墨知天叹了口气说,“爹会自己面对这一切的!”
“爹,你后悔过吗?”墨语尘终于还是将这句话问出口。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她几年。
那场政变里,那场腥风血雨里,死去的人千千万万,也包括他的爱妾,也包括他的兄弟,还包括他曾经的风光。
那以后,他似乎就失去了一切。
权利,兄弟,女人。他什么都没有了。
他费心费力地为现在的国君卖命,不惜牺牲“前朝忠臣”的千古美名,背负“参与政变”的千古骂名。
现在,还落得这样凄惨的下场。
那么多的日日夜夜,当他放下书卷,眺望星空的时候,有没有想起过过去的峥嵘岁月?有没有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可是,她的父亲,直到此时,却仍然不肯给她答案。
他说:“既然已经选择了开始,就选择了承担一切后果。后悔与否,又能改变什么!”
墨语尘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语尘,去看看你娘吧……她……她躯体越来越差了……”
墨语尘微微一怔,烛火摇曳中,她看不清他脸上晃动的神色。
这个男人,这个曾经想方设法讨母亲欢心的男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似乎厌倦了一次次被拒绝一次次被羞辱,渐渐地失去耐心,将她幽禁在别院里,再也没有去看她一眼。
在她恨之入骨的心里,大概永远也想不到,这个男人,其实还是在默默地关心着她的吧?
她大概也永远也看不懂,当年那无意的一眼,是怎样惊艳着他孤寒的岁月!
他们都为此错过了太多,也辜负了太多。
却永远都没有勇气,再去解释什么。
墨语尘走出父亲的书房,慢慢地走到母亲的别苑里。
看到里面一片漆黑。
母亲,大概已经睡着了吧?
这样一个被病痛折磨的女人,能够睡着,是上天的垂怜。
墨语尘不忍打扰,转过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