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S大正式第一天开学。
琛琛来了，我们是一个宿舍。她变化很大，一只耳朵带了耳钉，头发剪短了。
给她介绍了朋友。
我很好，琛琛很好，我们都很好。
昨天夜里梦见了，那个常入我梦里的他。
他还好吗？
——《容玥的日记本》
少年盘着腿，坐在树荫下笑。
“中午我给你带了什么，你猜猜？”
“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闻闻，香吧？我自己亲手做的呢。”
“来，尝尝，好吃么？”
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在说话，他却似乎不介意，依然笑着看身畔少女吃饭，抽了一张纸巾，为她擦了擦嘴角的红色番茄汁。
“我好不好，嗯？”
好的。她想回答。
身畔的少年却忽然不见了。
那副笑容，温润好看的笑，不见了。
画面一转，她看见了红色的液体，像是番茄汁一样的颜色。
“……”有个声音，在喊他的名字，还说了什么。
……是什么。
到底是在说什么。
还有，他的名字，是什么。
她怎么，怎么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救她，用我，换她。”
那少年声音有些阴沉了，转身过来的时候，眼里慌乱，却仿佛本能地扬着嘴角，“等我，我回去了，你一定等我。”
他被带到门外，和什么人争吵着，由激烈的言辞，到平静，她听得见他们的语气，却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说完了，他又走进来，留恋地看了她许久，“我走了，你要好好的。”
不要，不要离开。
她失去的够多了。
不能再失去他了。
不要走，她想喊，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头昏昏沉沉的，随即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暗红色的。
封闭，没有光彩，没有形状。
好看的笑不在。
……
她缠绕在梦里，压抑沉闷，呼吸不畅，眉心紧蹙，睁开眼，是早晨。窗外的阳光刺眼。
没有那种压抑的感觉。
她大口喘气，心跳很快，坐着缓了缓。
那个梦，她不是第一次做。
她问过身边的人，除了夜秉，她身边有没有温润得过分的少年——虽然她记不起他的模样，却仍记得那身温润出尘的气质。
回答是没有。
人人都只说，她只和夜秉这个男孩子有过交情，也有人说，她和夜秉的关系很好。
可那也绝对不是夜秉。
夜秉不是那种温润的形象，耳后更不会没有那块暗红色的伤疤。
是梦，还是现实？
她也问过自己，无数遍。
终皆无果。
她按按眉心，起床，发现有一人睡在她下铺，以为是眼花，又仔细地看了看，语气很惊喜，“琛琛！”
是宁琛。
唯一的朋友，发小，闺密。
“阿玥……”那人起床，打了一个哈欠，有些慵懒，眼睛是碧色的，泛着困倦的泪花，“昨晚，很晚了，你睡得熟，我就没叫你。”
她说的话都是一个词一个词，宁琛还是听懂了。
“去了哪？”人间蒸发般，整个暑假她都没联系上宁琛。
“环游。那边天气不好，大雾，飞机延误了，昨天才飞。”宁琛起身，金色短发有些凌乱，东翘起一根西耷拉一撮，蓝眸水洗似的干净。
“原……”因。
她没再问，因为问到这个，宁琛眼里晦涩又黯淡。
“怎么了……”舍友常叶听见声音，揉着眼睛起床。她睡眠浅，容易被吵醒。
“对不起吵醒你们了。”
下一瞬闹钟便响了。
常梓按掉闹钟，摇摇头说没事，反正和闹钟时间就差一分钟。
常叶揉揉眼睛醒了神，睁开眼睛吓了一跳，“妈耶……？”
实在是不能怪她们，宁琛眉眼深邃，异域风情的美，眉眼却尽是从小扮作男孩的英气和痞气，看起来像是天生的漂亮公子。
一个‘男孩子’忽然出现在女生宿舍，再好看都很吓人。
“我闺蜜兼发小，宁琛，是个混血儿，摄影系。”
容玥很寡言，也不常笑得这么开心。这句是几天下来最长的一句。而且她还笑了，笑得很灿烂，眸子里星辰尽冉冉升起，漂亮娇俏得不像话。
“我是常梓，英语系。”
“常叶，心理系。”
“双胞胎啊，”宁琛随便撸了撸金色的呆毛，顺了顺，右眼放了下电，“宁琛，可以叫我琛琛。”
她身上有着别的女孩子没有的痞帅，那张脸又极其具有异域风情，简直就是俘获芳心的模板。
“这么帅怎么就偏偏是女的呀。”常梓很小声地说。
容玥啼笑皆非。
已经很多人都这么嘀咕了，真不差这一个。
常梓瘪嘴，下床，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被宁琛拉着来了一个漂亮的壁咚。
“很高兴遇见你，小姐。”宁琛轻吻了下对方手背，极有风度。
轰。常梓觉得脑子里开了一朵，不，一片烟花。
噢！！
撩！到！爆！炸！了！
要！弯！噜！
宁琛放开小脸通红的常梓，对她笑了笑，转身和容玥白嫩的脸蛋面贴面，像极了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花花公子。
容玥脸微微红。
宁琛手肘微向后一抵，意指双胞胎，“交朋友了？”
提到这个，容玥显得特别开心，“嗯！”
那就好。
有朋友，就不用什么都自己扛了。以后她不在容玥身边了，也有人挂念。
这样就好。
*
这晚，容玥又做了梦。
梦里是与双胞胎的初次见面。
容玥很早就办了入学手续，搬进宿舍里开学早了十三天是被一个很热情的学长带到宿舍的。那个学长说他家里有事，暑假就一直住在学校没回去。
他问她要了微信，她没给。
她不喜欢给人微信。
第十天，有对闺密来了，没介绍自己，和她一样也没人送，是被一个很安静的学姐送来的。她们孤僻的程度，似乎更甚于她。
第十一天，双胞胎来了。
姐姐叫常梓，妹妹叫常叶。
常妈妈在下铺收拾衣物，“你别老吃零食，多喝牛奶和水，少喝饮料啊什么的，得多长长身体。是不是，孩子她爸？”
跟一直抱着薯片吃的常叶说的。相比姐姐常梓，常叶确实不高，矮了点儿。
常爸爸趴在梯子上铺着上铺的床单，“是啊是啊，别老叫我们操心……诶你想好了，真睡上边儿啊，别睡觉不老实晃着你姐。”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常叶咬着薯片，“咔嗞”作响，“来的路上不都说好了嘛，我睡上铺……姐，你看他们，食言还说我！”
常叶背着单词，掩嘴笑了笑，“好啦，别闹了，爸妈还不是担心你。再说，爸，妈，你们也是。知道她不爱听，别老啰嗦她了，都大学了，知道的。再说了，这儿不还有我呢嘛。”
“好好好，不说不说。”
唠唠叨叨一个小时才理好。
“我们回去了？”
“哎，回去回去。”常叶抱着薯片袋子刷微博，摆了摆手。
常爸爸：“真的走了！”眼睛却黏在两个女儿身上。
“嗯嗯。”过了几秒，意识到常爸爸还驻着，常叶把目光从手机屏上挪开，皱着眉，“驻那儿干啥，没晚饭留你吃，走吧。”
常爸爸依依不舍：“这回是真的回……”
常梓也开口了，“早点回去吧爸。”
常爸爸还是不太放心，眉头扭着，像是个拿不到玩具的孩子。扫一眼宿舍大致，另外两人都不在，就扭头对着容玥叨叨，“这位小同学，麻烦你照顾照顾我家小叶啊。小梓我倒不担心，小梓很乖的。”
容玥点点头。
“别让人欺负小叶啊。”
容玥又点点头。
“最重要的是，甭让哪家小兔崽子把她给拱走了，看好……”
话还没说完，常叶听见开头就炸了，和常妈妈一起连拖带拉地把人弄出门外，“拜拜拜拜。”又顺手把宿舍门也带上了，动作一气呵成，堪称赶人的教科书式模板。
她走回来，手里抖了抖那只快没了的薯片袋，哗啦哗啦响，“我还想谈恋爱呢，害……惆怅呀。”
“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爸，他不就这样。要是你真谈恋爱，俩人腿都得断。”
“我觉得他就是小题大做，”常叶叹着气去扔薯片袋，“不就送个大学，至于吗，跟嫁女儿似的。”
容玥笑了一下，拆了一支棒棒糖，含在嘴里。葡萄味。
她觉得这一家子很有意思。
——不过许是她没有感受过家庭，或许每个家庭都很有意思。
总不会全部都像她的，斥责怒骂铺天盖地，满眼都是肮脏污浊的成人世界。
“你吃吗？”常叶把新拆的饼干袋递过来。
从未受过这样待遇，她有些受宠若惊，“……谢谢。”
“没事没事，多拿点。”
是那种白白的威化饼干，很薄很脆，芝士味浓郁，很好吃。
——也许是因为她没吃过。
常叶见她吃着饼干，嘴就没闲着，机关枪似的叭叭叭。
“你叫什么？”
“哪个学校的啊？”
“你几分考进来的？”
“什么系啊？”
“还有，你哪里人啊。”
“生日什么时候，星座呢？咱总得排个大小依次不是。”
一长串问题说完，容玥才吃完一块饼干，被问得一愣一愣。
常梓瞪，“你搞人口普查？”
“嘿嘿。”
容玥歪头眨着眼想了想，睫毛一扇一扇，像是一层蝶衣。腮鼓出来一块，是棒棒糖的球形，可爱得让人心痒痒，手心也痒痒。
——忍不住想捏她呀。
太可爱了，这是什么神仙小可爱啊，常叶内心号着，竭力控制按住自己的手。
不许动！
吓着小舍友就不好了！
常叶的手：……(挣扎ing.jpg)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是你指使的！
容玥一口气答了所有，“容玥。”
“Z中。”
“739分，经济系。”
“本地。”
“2/28，双鱼。”
空气忽然默了两秒。
“哇，阿玥你记性好好。你居然比我和我姐大将近一个月，相貌上完全看不出么。我好像还要叫你一声姐诶，不行不行，太奇怪了，阿玥你这么可爱，还是小妹妹比较适合你……哇你分数好高，考什么高校绰绰有余啊，S大在你眼里那肯定就是渣渣，为什么要上S大啊，感觉好屈才……先不管，我也要介绍！我和我姐是三月份的双胞胎，23号的白羊座，北方人。我姐常梓就比我大了一分多钟，我是心理系……”
常梓笑笑，“不好意思，她就这样，问题多多，人来疯自来熟。”虽这么说，她眼里却满是宠溺。
容玥弯了弯眼睛，说没事。
常叶这样很好，很阳光可爱。
比起寡言少语，其实她更喜欢畅所欲言。
宿舍门开了，走进来两个人。是第十天来的那对闺密，身上是最近很火的闺蜜装，看起来青春洋溢，却依旧遮不住浑身那种不合群的感觉。
常?人来疯?自来熟?叶去跟她们说话吃了闭门羹，也没多尴尬，继续叨叨。
容玥还笑着，垂着的眸里却添了几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苍凉，只留下一片灰黑的色彩。
——为什么考S大？
——想见他。
某个人来疯忽然不说话了，空气都安静下来。人来疯小姐盯着容玥，忽然出手，捏住了她的脸。
……
啊这手真忍不住了。
不过这个，也！太！软！太！可！爱！了！叭！
某人来疯看着受害者撒手，一脸痴汉笑掩饰刚才的动作，“微信给一下呗。”
嘿嘿！只要撒手撒得够快，就没人会发现！机智.jpg
容玥懵了一瞬，眸子睁得很圆。忽然一笑，眸子变得弯弯的，扫了两人的二维码。
那天傍晚很长，映着大地，整片的蓝紫色灿烂地照下来，树木们愉悦地抖着叶子。
她很高兴，那天交到了朋友。
是朋友，而不是新朋友。
*
第二天S大开学。
她们几个一个宿舍的，刚好被分到一个班，容玥和宁琛坐在一起，吸睛得很。
“可以给我微信va？~”
“……”容玥囧，她不擅长交谈，应付更甚。只好出于礼貌地回道，“不可以的。”
“小哥哥小姐姐~”她似乎从小就学得一身撒娇技术，有些偏南方的吴侬软语的感觉，很好听，叫的人骨子都酥了。
“是小姐姐们，我是女孩子哦。”宁琛打断了话头。
“诶~是嘛，那也要的呀~好va啦~”
“不嘛～”宁琛恶趣味地学着那个小姐姐的语调。
年少轻狂，大多都敢爱大胆，且前赴后继。其中当然是有脸皮厚得实在无法推拒的，她和宁琛就一一给了。
比如，这个有些吴侬软语的。
她的样貌很有攻击性，美得并非惊艳，让人第一眼就被吸引。笑起来露出小虎牙，带了丝丝俏皮。
她的微信昵称是真实的名字：是单单单呀。
一齐刘海的女生在教室外招手唤，“dandandan！你要到好看的小学妹小学弟的微信啦！快快快，跟姐妹儿我分享一下胜利果实！”
“叫谁呀明芹芹～我名字到底怎么读你晓得的，shandandan呀～”
“dandan，dandan，诶呀我错了嘛，快快快，好东西要一起分享的啦，好姐妹好姐妹~”
单单单不理她了，回头就跟宁琛和容玥‘告状’，“小姐姐小哥哥，要记住我哦~记好哦~我的名字读法，是shan，dan，dan。我不会把微信给我的好姐妹的，白~”
然后她转身离开，背影高挑。
“真有趣呢。”
是呀。容玥笑，眸子很浅地弯了弯。
……
辅导员是个女老师，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带着一副眼睛，有点幽默。
……且是颜控。
容玥看见了，那个老师看见自己的时候，转过去那一刹在笑……
在教室呆了半天才被放回宿舍，主要是讲校训纪律什么的，过两礼拜大一新生要军训去。
“你刚刚神游了！”容玥往回走着，控诉着宁琛的‘罪责’。
——这是宁琛的习惯了，只要是不重要的课或者擅长的领域，宁琛均不听，以下课以补笔记作数。
宁琛撩得自然，“神游你真可爱~”
“嘴甜！”耳尖悄悄红红。
常叶逮到机会便开始滔滔不绝，“哎，那琛琛你肯定不知道刚刚说了什么，刚刚在说，明天学农的事儿，那叫一个啰嗦，还给我们举了一个学长的例子……”
常梓把常叶拽回去，笑，“她话唠。”
“没事，女孩子话多一点可爱。当然，话不多的也很可爱。”
话不多是在说容玥。从小到大，只有宁琛会这么说。
容玥耳尖更红。
“喂，”离宿舍楼还有一段距离，宁琛问靠向三人，“我们宿舍什么情况啊。”
正常宿舍都是八个人。
而算上自己，她们这儿只有四个人。
常叶知道，“有两个办了走读手续，一个叫……dan单单吧。跟我们一样是新生，长得老好看了。还有一个很早就办了，叫明芹芹，是齐刘海的女生，是大三的学姐，和单单单是闺密，看起来很乖巧。”
原来单单单和明芹芹是原舍友啊。真巧。
“还有两个在我们后面。”
宁琛听着，回头看了看，大致便明白了。
那两人并不能说丑，确实在是让人看了欢喜不起来。
女孩子最好的化妆品是微笑，再好的化妆品，都抵不过一笑。
可她们从来都是苦着脸，像世界亏欠了她们，所以所有人都亏欠她们。
这个世界，向来不公。
任谁被生活扔在地上，都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任谁被世界不理不睬，都只能调节自己。
容玥很小便懂了。
她们迟早也要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