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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她,我很满足。
她笑着,不怎么开心,但是眼睛里还是很温柔。
一如那时。
——《关于Rolya的一切》
浑浑噩噩混了三天,所有宿舍都安顿好了,第四天就下了通知要去军训,半个月,不是很长。
其间考了一次英语一次高数,容玥发挥稳定。宁琛说她这是一如既往的……优秀。
第四天上午听学农要求。
下午阳光炽热,没人想出门,都待在宿舍里本本分分老老实实整理行李。
容玥把学农要用的东西全部理进去后,就听见对面在抓狂。
“啊啊啊啊!”常梓揪着头发,捶胸顿足,“太难搞了!”
容玥眨了眨眼,目光向下扫过去,密睫垂着,布下一层很淡的灰色阴影。她走过去,拿过衣物叠起来。
常叶有轻微的强迫症,故而刚刚叠了半天都没好。她看见容玥熟练的手法不由得夸了起来,“哇!阿玥你叠得好平整啊!我要是个男的我肯定得娶你!”
她决定了,她是容玥的头号粉丝!就算是姐姐也不能跟她抢这个NO.1!!
她拖着腮,痴汉笑。
嘿嘿……
这么可爱软糯的小媳妇,勤俭持家肤白貌美易推倒……凶上一句,能哭好久叭……
呸呸呸,虎狼之词。
她在想什么。
常梓无情打击,“想什么呢,你要是个男的,连接近阿玥的机会都没有。”
“啊——沃兹基説徳说过,人生还是要有梦的嘛~姐你不要这么快就打击我啦……”
容玥笑了下,眸子却不曾弯一分,她抿起唇。
她是容家的孩子。
容家并非什么小门小户,在本市乃至全国都可以排上前十,而自己是一般人所称的豪门千金。
名门常用佣人打理家事,从不流行“让小辈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那套。
可她学会了洗衣做饭拖地擦桌,因为她父母一个改嫁一个另娶,她成了拖油瓶。
她总不肯记起,却总有人夸她锦衣玉食还自立自强,好乖。
她拆开一颗硬糖,放在嘴里,满口薄荷的清凉味,让她细胞里叫嚣着的不悦安静下来。
是好乖。
可夸她乖,说辞罢了,不及真切关心的一丝一缕。
别人家的乖孩子只会得到一句真乖,听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可她不乖,也不会有糖吃。
她不过是冠了“容”的姓氏,仅此。
*
两天后,阳光很好,金灿灿地,烙得一身汗,皮肤都在发烫。
六个宿舍一辆巴士。
容玥和宁琛坐一起,双胞胎俩和她们的位置并排。容玥先落座,把行李箱给宁琛塞进搁板。
辅导员在所有人之后上车。
容玥位置靠窗,她拆开一颗糖吃,看着窗外的景色往后飘。
街道上的孩子背着沉重的书包奔跑,手里拿着早点——油条还有一袋豆浆。他们笑着,闹着,像是不会累。
巴士转弯,拐进了一个隧道,橙黄色的光照在玻璃窗上,柔和了她映在窗上的模样。
是她的面部,在笑。
宁琛以前说,“你啊,骨相皮相都生得极好,”宁琛顿了顿,眸子和她对视着,又错开,叹一口气,“就是精致得没什么烟火气,像一眨眼你就不见了。”
什么是烟火气?她问。
就是拿着路边的小吃,跟一个信赖的人闹。宁琛答。
她不懂,放学拉着宁琛去路边,闻路边摊的香味,却不敢付诸行动。
她说,她怕。
她的家庭注定了她不会。
宁琛说:“那好,我吃,你看着,跟我笑闹。”
宁琛买了一串烤鱿鱼,喷香喷香,吃得满嘴红油。她只是怔怔地看。
宁琛说,你吵啊,我保证可以把你逗乐。
容玥那时候话比现在多一点儿,抿了抿唇,“琛琛,我不会。”
怎么会有小孩不会哭闹。
宁琛不可思议了,瞪大了眼睛,嘴巴鲜红却张得很大,看起来很滑稽,“这是本能。”
容玥没有笑,她直视着宁琛,没有笑,脸上很平静很平静。
琛琛,她只是说,我的家庭要我,把这项技能给忘记,不忘记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她顿了顿,又说,我遇见过光明了,就不想再回到黑暗里。我只能学会懂事,学会听话,学会顺从,学会和怎样的人交谈,不和怎样的人交谈,学会不笑不哭不闹。
宁琛眼眶红了,闪了泪光。
宁琛很少哭,但是她真的听见这话忍不住了。
哪家父母会说孩子做错了什么就不配活?哪家孩子不笑不哭不闹,是没有心的木头人?
容玥是吃了多少苦,才没有任何感情波动地,把话说出来的呀……
那时候的宁琛忽然很想抱抱她,用她曾经最不屑地抱抱告诉她没事了,会好起来的。
容玥的笑,是从那时候起就没变过了。
她的笑是什么样的呢?
唇勾起来了,殷红的颜色很好看;眼睛也弯起来了,像是可爱的月弯,灿烂得仿佛有一个世纪的星辰包含在内;她的腮肉鼓鼓的,看起来有一点点恰到好处的肉,多一分则余,少一分则减。
没有一处看起来不快乐,却哪里都显得不快乐。
也许是她的眼睛。她的眸子里永远是淡漠温柔疏离浅淡的,哪怕面对宁琛时也只是流露一点暖意。
她是真的想要热爱这个世界,也爱过,却再也不敢了。
宁琛还说,“也只有你吃糖的时候有点人气儿。”
容玥喜欢吃糖。
哦不,说喜欢,还不如说是嗜。她嗜糖,嗜甜。
大巴开出隧道,窗外的景象一片光明。
她察觉到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偏头。宁琛正看着她。
她拿着块橙色的不规则物块,闻着很香,“常梓给的,吃吗?”
容玥茫然,愣愣地看着她,嘴里的糖嚼了嚼,没了。
“是红薯干,很甜。”
容玥点点头,接过来,拿在手里咬了一口,味道渗入味蕾,甜得她眯起眼睛笑。
宁琛笑了一下,又去要了点。
容玥接过放在手心里,一点一点咬。她这个模样很可爱,像护食的崽,小心翼翼,生怕有人抢。
宁琛看了她一会儿,叹了一口气。
她问过心理医生。
“她为什么嗜糖?可以戒吗?”
他答,“她吃甜食的时候才有安全感,绝对不能轻易戒。”
那个心理医生和宁家有点交情,断然不会骗她。
至于为什么容玥没有安全感,是要做深度催眠才能知道的答案,需要本人同意。宁琛也不好也不能做得那么明显。她怕容玥知道自己担心她。就只明里暗里地观察。
她敛下情绪,“车上睡一觉,学农有的不好受了。”
容玥不解,宁琛似乎很不开心。她盯着宁琛看了看,那双眸子仿若有星辰璀璨,任是谁看了都移不开眼。
“睡吧。”宁琛有点压抑,不敢直视容玥,阖上了眸假意睡觉。
有得不好受?
容玥顿了顿,托着头呆想了一会儿,无果。
兴许,是宁琛网圈子里的朋友告诉她的吧。宁琛混过网圈,也谈过几次网恋,至于是几次,就算是宁琛自己也说不清。
不过,确实有入了她心的。
她原以那头飘飘金发为傲,单方面教训不务正业小混混时那头金发就甩来甩去,漂亮得像上好的绸缎,光滑柔亮,是阳光般的颜色。
可她这次回来,却一头短发。
容玥很好奇,也很错愕,问过宁琛为什么。
宁琛那时看起来漫不经心没心没肺,垂眸打着游戏,甚至还开着玩笑,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失恋了,在国外找个Tony老师剪了头发。配耳钉,好看吧?”
若不是她看见宁琛那只下垂的手骨节泛白,连衣角被攥得紧皱,真就信了。
容玥思索着,有点疲惫,打一个哈欠陷入了睡眠。
*
一辆黑色的BMW,车号末尾的数字是两个3,跟在几辆大巴后面。
一个很特别的女声在车内响起,“跟上去。”
那个司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惶恐,生怕自己触怒了这位主子,战战兢兢地回答,“是,小姐。”
*
“请乘客们有序下车……”
辅导员的声音通过话筒传过来。转身想看看人走得怎么样了,却看见格格不入的一幕——
一个女生靠在一个“男生”肩上,安静地睡着,睡容恬淡可爱,龙须刘海下的长睫搭在眼睑上,殷红的唇瓣抿着。小脸白皙,看起来软乎乎的,透着一股呆冷的萌感。
身侧金发碧眸的‘男生’小声把女生叫醒,唇形本就微微上挑,笑着显得愈发宠溺,似乎对于女生睡过去已经司空见惯了。
女生摇摇头,还有点起床气,转过身,靠着窗继续睡。阳光落在皮肤上,仿若画卷,岁月静好。
‘男生’想了想,在包里掏了掏,拿出一根棒棒糖,拆开包装在女生鼻尖晃了晃,又仿佛要塞到自己嘴里似的一缩。
女生就忽的张开眼睛,一嘴叼住那颗糖,得意地弯了眸子,看着‘男生’。
辅导员忽然酸极了。
这是什么神仙恋爱啊啊啊!!
忽的,那女生叼着棒棒糖抬头,对上她镜片后那双满是散发着激动光芒的眼睛。
她一向对人的眼神很敏感,“老师,这是我闺蜜宁琛,性别女,点名单上有。”
……沉默。
辅导员尴尬一笑,“啊……哦!下车哈下车!”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男生’笑着站起来,拿下一个行李箱递给她,“阿玥啊,要不要这么打击人家的八卦之心啊。”
“要。有后患。”
她们被误以为是情侣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容玥一直很直白。
“笑什么,走啦!”她推着宁琛下车。
辅导员真的是颜控诶……
*
另一辆大巴下车处,一束视线紧盯着这边,眸子的黑很浓郁,似渊似墨,充斥着某种很满很满的感情。
我回来了。
阿玥。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看美女?”一个男生走过来搭他的肩,见他看得入迷,目光顺着方向着飘过去,飘过去……
“哇,真有诶~长得又乖又纯又软,可爱得不得了的美人儿啊~不过有男朋友了,好可惜,你……”那人本想再说下去,却见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冷了下去,浑身气场令人畏惧,那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沉声,“她不是她男朋友,还有,你别想肖想她。”他抚了抚鼻梁上的眼镜,动作有些生疏。
阿玥这么好,怎么能被别人肖想……
*
那辆黑色的BMW也跟着大巴们停下。
“就这里吧,你就随便在附近找个停车场把车给停了。记得看清楚,要是我让你来接我了,红灯会闪一下;要是不用来了,就会闪两下。”那个声音说着,给了那司机一块累死指示灯一样的东西,下了车,尾音拖得很长,隐含杀意,“记着,不要让我的小祖宗知道,要是他知道了——”
那人更加惶恐了,姿态放得低到尘埃里去,“是,小姐。我绝对按您的意思办事,请您放心。”
“如果你能按着你说的做的话,自然是最好的。”
女人撂下话,离开。
*
收完电子产品,开始唠叨。
校长不在,就由每个班的辅导员讲了讲。
赵辅导员是个很利索的女人,不喜欢拖拉,就随便说了两句便放任他们去了。
按照平时宿舍分配,一个宿舍的住在一户名宿里。
民宿的主人要你干嘛你干嘛。突然吹哨就是集训,要待两个礼拜,时间还挺长的。
她们这是6个床位,呈‘L’形放置,余出一个角的位置是门。走读的那两个女生应该是去了走读专用的宿舍。
“上铺下铺?”宁琛和她是合用一张双层床,边放东西边问。
“上铺。”她不假思索。
“你确定你不会翻身掉下来?”
这床可不像学校宿舍里的,有防护拦隔着,整个就一空荡荡的,看着就不太安全。
而且容玥睡相真的很差。
以前她在宁琛家住过。
宁家家底不是很丰厚,是后来起家的,以前家大业不大,现在业大了,把散落在外的穷门户差亲戚全接来住了。
因而,宁家只有一栋宅子,还要养很多人。
房间没多余的,所以她和宁琛是各盖条被子一床上睡的。容玥就经常不经意得就踢宁琛,还喜欢翻个身趴抱着被子睡。
宁琛就常常调侃容玥到底是她盖被子还是被子盖她。她一张脸窘红窘红的,却还是接话,“被子它说冷……阿嚏!”
是数落,宁琛的语气却没多少责备,倒是好笑更多,“……被子它不感冒,你可是会感冒的!”
因此感冒,就成了容玥这的常客。
于是宁琛就成了晚上操心,忙着盖被子的老妈子。
“不会……吧。”容玥从上铺伸出一个小脑袋,悬空在她的床铺上方吐了吐舌头,弯着星眸。
‘老妈子’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了。
——你确定你不会翻身掉下来?
——不会……吧。
她一笑,宁琛就跟着就没辙,“上铺就上铺吧那就。”
她笑起来,像是天上的天使,折了翼,再也飞不起来。
*
收拾完东西,几人便坐在自己床铺上聊了会儿天。
那两位不合群的终于是开了一次口,只是再无下文。
“程伊琳,计算机系。”
“李茜昕,计算机系。”
世上总有些人,融入不了大队部就随她们去吧。
常叶深谙热(人)场(来)子(疯)之道,又欢脱起来,“说起来,我们宿舍算是凑齐五大院系了,召唤神龙!”
“那你还不如帮我们召唤几个男朋友呢。”常梓看着妹妹闹,补刀。
“害,单身狗里的母胎单黄金贵族,我和我姐就算一个。”
宁琛掰着手指,“那我顶多青铜,阿玥也就白银,你应该是王者才对。”
“啊~你们有过男朋友啊,好羡慕。”单身黄金贵族?叶叹气。
“那可不,你以为谁都像你,母胎单身引以为傲。”
“谁敢?你敢吗你敢吗?腿不断都得谢天谢地。你们知道吗,就我们爸,他那性子知道我谈恋爱得提溜把菜刀来,大吼一句,”
宁琛好奇,“吼什么?”
“‘用你下半身换我女儿下半生,值!’我敢去拦,那就是第一惨案。第二天热搜标题我都想好了:#俩年轻真爱情侣,宁愿在一起用下半身换下半生。”
容玥笑。
宁琛竖起大拇指,“这爸,绝。”
“谁说不是呀。高一我想网恋来着,但我爸不知道长了什么眼睛,才半天就给发现了。我差点真断手。”
“还不是因为你脸上乐得开花,跟两百斤的傻子似的,谁都能看出来。”
“姐——”
一声尖利的吹哨声突然响起,刺着耳朵传遍了整个训练场地。
“集合了,走吧。”
“嗯。”
容玥殿后,看见缩在床角的程伊琳和李茜昕。
既然是同一个宿舍的,还是叫一下比较好吧,容玥这么想着,提醒的话从嘴边道出。
“去集合了。”
谁知她们掀开被子的一角,冷眉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