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回书说道:太湖镖局众人参加英雄大会,金平仄因使诈输给任维初;闻道吉与金平仄相约第二日未时比武,史可法一席话语让金平仄断定闻道吉身份……
第二日过正午,太湖镖局一行人率先到达比武场,经过昨天的比试,许多参赛者都被淘汰,现场以看客居多。门口登记处的墙上新帖了两张红纸,乃是拳脚、兵器两项晋级复赛的名单,像苏惜长,与沙素义交手的殷洪盛、王来聘,还有双手持剑的高羽、壮汉张磐,名字都在上列。金平仄扫了一眼,无意间竟瞧见一个熟悉的名字,他忙在人群中寻找,发现不远处有两人与他一样头戴儒巾,着书生衣服,隐约一股谦谦君子之气。金平仄正了衣冠,整理了仪容,上前招呼道:
“子龙兄,允彝兄,别来无恙啊!”
两人中年长的那个三十岁上下,小眼睛,蒜头鼻,八字胡,长相不甚好看;另一人则与金平仄差不多的年纪,鼻梁高挺,双目炯炯有神,看上去英俊极了。两人先还一礼,那俊书生问道:“未知阁下是……”
没等金平仄开口,年长书生先向俊书生附耳道:“子龙贤弟,你可记得三年前苏州茶社?”
陈子龙反应过来:“哦,是你啊。”
金平仄说:“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两位,真巧!张先生没来么,他最近可好?”
夏允彝答曰:“得幸,没给你气死。”
金平仄尴尬道:“我滴爷,都过去那么久的事儿了,允彝兄就别记仇啦!子龙兄好功夫啊,仅一天就赢了十支竹筹,真帮咱们读书人争气!”
陈子龙冷笑一声:“呵,原来你也配叫读书人?”拂袖走了。金平仄原地愣了半晌,与夏允彝各施一礼后回到了邹宁身边。
“怎么了?金大哥,你仇人?”徐通看金平仄脸色铁青着回来了,关切道。
金平仄说:“没事儿,不算仇人,以前有些过节罢了。”
史可法问道:“那位是松江名士陈子龙吧?刚我在‘拳脚’那张纸上看见他的名字了。据说此人能文善武,只不过个性孤傲,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故而常人难以结交。”
“史兄,你的‘据说’还真是多呢。没错,就是他。想同他们打个招呼的,结果热脸贴了冷屁股。”
“你们说‘陈子龙’?”沙素义听见什么,插话道,“这人我晓得!”
“你晓得?”史、金二人皆有些讶异。
“是啊,就是长坂坡上七进七出的那个对吧?”
……
……
……
“小胖子,看好你家姐姐,不要让她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金平仄又与沙素义吵起来。忽而门口传来一声惨叫,所有人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只见登记处旁四五个大汉正围殴着地上一人,为首者正是昨天站门口的罗绍。他将地上那人整个拎起,指指他不似人样的脸朗声道:
“诸位英雄,大家都是光明磊落的人!偏有些卑鄙之徒妄想投机取巧。就是他!拿来十根不相干的竹筹与我们换银子!我们马上将他移交官府,也提醒诸位一句:莫要买便宜的假货,贪小便宜吃大亏!”
几个大汉将那人架走,假的竹筹俱被一折两半扔在了地上。沙素义看看地上的竹筹,又看看手里的,奇怪道:“这不是和我们的一样吗?怎么是假的?”
真竹筹长约三寸,顶头涂成黑色,下方有一小圆孔,最底下镂有“尚武”两字,与地上被折断的假货看上去的确一样。任维初摸摸手上的几支,又捡起地下一支对照,恍然大悟:“是这小圆孔!真的筹子圆孔都被细锉刀磨过两下,有一道小小的缝,不把小指伸进去检查根本发现不了!”
众人一试,果真如此。金平仄要来一根竹筹,摸了摸又闻闻气味,亦有所收获:“如果我没猜错,竹筹在给我们之前用什么特殊的东西处理过,登记处应当放着和这样东西碰上会变色的水,你们看这些假货都是湿漉漉的。”
“难怪昨天他们把筹子放进一只水盆里。”苏惜长若有所思道。
金平仄问史可法道:“史兄昨日说‘这英雄大会是先师故友所办’,你的老师是前朝‘铁面御史’左光斗大人,不知这位‘故友’什么来头?心思倒是缜密得很啊。”
史可法有些为难:“此人虽是先师的朋友,但我并不想与他扯上干系。金小弟,这个问题恕我不能回答。”
史可法不说,金平仄也不好追问。未时已到,闻道吉如期而至,张、高两名护卫亦跟在后头。金平仄向任维初要来六支竹筹迎上前去。大战一触即发……
二.
“哈哈,金兄,没等太久吧?”闻道吉说。
“哈哈,闻兄,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金平仄重重拍了闻道吉两下肩膀。
不知为何,闻道吉总觉得金平仄气势与昨日大不相同,脸上还是笑嘻嘻的,可这笑里似乎多了份阴森,让他莫名感到一阵恶寒。他从张磐手里接起两只装满的小袋,皆递给金平仄道:
“金兄,我让人装了两袋小鹅卵石,以防我作弊,你先挑吧!”
金平仄失望道:“哦,原来你说的比暗器是这个意思。”
“不然呢?”
金平仄兀的从大褂里扯出一条布带摆地上,上面挂了许多东西,分别是一串两面磨尖的铜钱镖、三支带锈的飞刀、一柄小峨眉刺、三片小镖刀、一支雪花流星镖、两支铁质尖头的书生笔和一件常人叫不出名堂,实为倭国出产的苦无剑;皆是冷冰冰的真家伙。他又将腰带里一支吹箭、几根长针扔出,袖中一支匕首扔下,道:“小胖子,这些东西先帮我保管着,打完了我来取。”一旁闻道吉看得心惊肉跳:“我滴个乖乖,金兄,你到底是来比武还是来杀人的?”
金闻二人跳上擂台,老者瞥了金平仄一眼:“又是你?说吧,这次比什么?”“暗器!”金平仄道。“暗器?这暗器怎个比法?”老者奇怪道。闻道吉扔过六支竹筹给他:“这就和你无关了,只管收好筹子便是!”
金闻二人拉开架势,左一步、右一步,都不敢冒然出击——准确来说,是不知该如何出击:所谓“暗器”,讲究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且暗器种类繁多,每样用法不同,效果也不一。如今他俩眼瞪眼、面对面站在擂台上,都知道对方要用鹅卵石,这“暗器”俨然成了“明器”,叫人如何下手?
见两人迟迟不动静,台下之前被“暗器”两字吊足胃口的观众爆发出持续的嘘声。金平仄被吵得不耐烦了,左手腕子一甩,一块鹅卵石以迅雷之势而来。那边闻道吉似无察觉,临了腰腹一扭一让,石子刚好擦着他左臂掠过。
金平仄加快了速度,左右开弓,瞄也不瞄就统统打过去。闻道吉先是一个醉仙望月,紧接着几个华而不实的筋斗、侧翻,游戏般的让石子都落了空。他的每一次躲闪都故意留了破绽,给了金平仄下发必中的错觉;但真正到了下一发,他又有奇巧的办法避开。石头纷纷落在台下无辜观众的头上,一时喝彩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
又一颗石头直朝闻道吉心口打来,闻道吉倏忽间“一字马”劈下去,双手还顺便亮了个翅。金平仄都笑了:“闻兄,轻功是不错,可你怎么像个玩杂耍的?”闻道吉两腿一合站起身:“屌,金兄,你还有功夫取笑我呢?看看自己袋子里还剩下什么吧!”
金平仄一摸小袋——糟糕!太得意忘形,竟一口气把袋里的石子全打光了!闻道吉笑得牙龈全露了出来:“这两只袋子里都放了二十五颗小鹅卵石,我数过了,将才是你最后的石子!认命吧——‘天女散花’!”
金平仄不敢怠慢,集中起精神以防闻道吉的攻势,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始料未及——五颗石子一齐飞来,最远的那颗仅仅落在他脚下!这力道,绵软兮若毛娃泼脏水,无力兮若老妪撒纸钱。闻道吉急忙忙地将剩下的石子全打了出去,不容易有一波刚好够到金平仄的身子,金两手一拨推开了其中三颗,又学着蹴鞠的姿势将最后那颗胸口一停,左右腿各掂了一下,一脚踢飞了出去。
如此儿戏的攻守让场面变得十分尴尬,许多观众退了场,连门口扫地的老大爷也不禁尴尬地遮住了眼睛。金平仄嫌弃道:“你,压根就不会暗器吧?”
闻道吉笑答:“当然不会,武当可没教过这个!我自信能躲掉你的石子罢了。金兄,咱们暗器都打光了,该用拳脚见真章了吧!”说话之间,闻道吉一个箭步上前,左手护胸,右手平掌向金平仄太阳穴切来,正是武当九截散手中的一招“公子亮扇”;金平仄急架右臂格下。九截散手岂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伴着闻道吉轻盈的身法,他的双手忽拳忽掌忽指忽爪,时而攻上时而攻下;金平仄尝试拆招,终究快不过,见势不好赶紧跳至擂台另一边。
“没想到着了你的道啊闻兄!”
“屌,金兄这么快就要认输了吗?我还没耍够呢!”
“那倒不至于!”金平仄摆出一套新的架势,台下懂门道的人都沸腾了起来。沙素义疑惑道:“怎么突然这么吵?”史可法说:“不奇怪,闻公子使的是武当功夫,而金小弟这架势,似是少林拳脚。武当、少林乃江湖公认的两大名门正宗,泰山北斗。如今他俩的比斗上升为两大门派间的高低之争了!”
闻道吉抹了抹鼻子:“有趣有趣!真人不露相啊金兄!尝尝这招!”
闻道吉豹子般扑来,金平仄知晓防守无益,索性用韦陀掌与之对攻。两人拳对拳,肘碰肘,下盘亦是膝顶腿撞,直斗了十五、六合;金平仄虽不至于被碾压,但场面上明显落了下风。史可法皱眉曰:“唉!金小弟臂力一般,这套掌法打不出威力啊!”
二人互中对方胸口一拳,各向后一个踉跄。闻道吉率先稳住,向前追身出一招“叶底藏花”(一称“白猿托果”),两手掌根并拢切在金平仄脖颈上,直将他向后推出三丈远;闻又大步子迈过去一个跃步顶肘,金虽双臂交叉挡住,但强大的冲击力也让其退得离擂台边缘越来越近!金平仄半个身子都脱出了擂台,靠着强拧腰腹才不至于坠下去。“挺住啊!”沙素义不知不觉就喊出来了。
“结束了!”闻道吉放心的飞身上去做最后一击。
谁知这时金平仄突然就站稳了:“未必吧。”
闻道吉还没反应过来,一块鹅卵石已正中他的额头!他但觉头脑稀昏,天旋地转,下意识连退几步,马上就要跌倒;金平仄忙过来将他扶住。闻道吉迷迷糊糊中道了一声谢谢,金平仄邪笑曰:
“不客气!”
一记猛拳不打招呼地朝闻道吉小腹锤来,接着是胸口、左肩、右肩……如此暴风骤雨的攻击打得他中了癫痫似的不住后退。忽的拳头停了,一只手拽着他的膀子往回拉,朦胧中他听见一个响亮的声音:
“排!山!倒!海!”
金平仄两掌齐挥出,直把闻道吉身子打飞出擂台,趴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张、高二人赶紧过去帮他抹背。台上金平仄放肆笑道:“闻兄,就你这功夫,还是回乡下种田去吧!哈哈哈哈!”
“你个*养的!”张磐撕开衣服要上去干金平仄,高羽拦下了他;两人左右扶着闻道吉走了。台下掌声与嘘声对半开,更多人则是发问:“他不是说你石子没了么?刚刚那颗从哪里变出来的?”裁判一语道破天机:“闻公子扔的最后五颗石子里,金公子左手拨开三颗,却用食指、中指夹住一颗,他故意做些花哨动作接最后一颗,就是为了引开闻公子的注意!”
金平仄曰:“老叟,这次可不能算我犯规了啊!咱们比得就是暗器!”
老者点点头:“知道了。我宣布:胜者——金平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