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老清早的,道士和陶书生一并走在去霸州的路上,禁不住书生的软磨硬泡,道士终于同意——把另一只装了二两银子的钱袋还给他。“贼是我杀的,你的命是我救的,怎么着也得给我点儿报酬吧。你放心,二十两我不白拿,正好咱们都去北京,你一路上吃喝拉撒我包了,顺便当你护卫以防再遇到歹人。但是——不许报官!不许报官!不许报官!成交?”道士向陶书生约法三章。候书生也老实,扭扭捏捏就同意了。
两人进了霸州城先去当铺把皮草和腰刀变卖,继而找了家客栈打尖住店。道士上楼去换了身衣裳,等他下来时已是身穿灰布衣,头戴儒巾帽,俨然也成了个读书人。
“你不是道士?”陶书生诧异道。
“谁说穿道衣就一定是道士?光头就一定是和尚吗?万一是得病秃了呢?”
“那你同我一样也是进京赶考的咯?”
“那倒不,比不上您举人老爷,我只是个秀才。去京城不过为了探亲,略懂些算命的门道,一路上靠这个赚钱,穿那身衣裳更有说服力,所以……”
“在下宁波府陶铭仁,未知阁下如何称呼?”他终于不一口一个大侠的叫了。
“苏州府金平仄——宁波人?怪不得你说话的语气像要吵架一样。”
“兄台,你拿这个打趣我可就生气了啊!”
一会儿的功夫,店小二把金平仄点的酒菜都上来了,什么扒鸡、驴肉火烧、羊汤、“八大碗”……满满一桌放不下。金热情地给陶铭仁斟了酒:
“来来来,老白干,别跟我客气啊!”
陶书生心里暗暗叫苦:这明明花的是我的钱……
边吃边聊,陶书生想起昨晚经过,仍是心有余悸:“真是没想到,天子脚下,居然也有人明目张胆地杀人越货,心寒啊。若不是兄台出手,吾命休矣,来,再敬你一杯。”
“好说好说——‘滋溜’——不过你也是蠢得可以,不晓得出门在外本地人是最要堤防的?还带你走小道,就差把‘要抢你’三个字写脸上了!”
陶书生踧踖道:“我,我不是怕来不及么?”虽说金平仄于陶铭仁有救命之恩,可一个是举人,一个是秀才,身份地位悬殊得很,加之陶比金还年长两岁,金却像教训小孩一样对他说话,这未免让陶心里有些不舒服。
“我性子直,你别介意。”似乎看穿了陶书生的想法,金秀才如是说。
“没,没事。你是不晓得,昨天同他们一起走时,我书童去旁边解手,一看草地里居然有两个人头!那俩婊子儿子演得真像,感觉尿都要吓出来了,谁能猜到就是他们动的手呢?”
“兴许,他们不是演的呢?”金平仄说。
“什么意思?”
昨个一早,金平仄在道上迷了路,走着走着,行到一片枯树林。“滚出来!听见你们动静了!”忽的他停下脚步,旗杆往地上一堕吼道。
打树后慢悠悠走出两人,身穿皮袄子,头戴狐裘帽,手握出鞘腰刀。一人云:“今儿运气真好,踩个点还能有意外收获!识相快把——你脱衣服干嘛?”
“这还用问!我这身衣服可是吃饭家伙,溅了血到哪儿做件新的?你稍等啊,我把裤子也脱了。”
金平仄裤腰带解了一半,两人便挥刀朝他冲过来,金边后退边用棍子招架住刀式,身子一纵躲在了树后。响马两人左右夹击,金也不恋战,一溜烟直接跑了。
“切,我还以为有多厉害,走,把他笈子分了。”刚回头,什么东西擦着风声飞过来,两柄飞刀结结实实扎在他们大腿肉上!再转身时,金平仄已近至身前,两棍夯在他们右腕上,直把刀打落在地。
金平仄弃棍飞快捡起地上双刀:“你们自己选的,莫怪我啊!”
“我投……”话未说完,手起刀落。
陶铭仁愣在那儿半晌,一股恶寒袭来,他只觉得身上鸡皮疙瘩直起:“也就是说,你昨天一天杀了四个人?”
“我滴爷,你换个角度想:我连救你两次啊!不行,这得加钱!”
六.
霸州去顺天府不过二百多里,搭马车走官道用不了三天即可到达,俩书生一路上住最上等的厢房,吃最贵的酒菜,点最漂亮的小妞,愣是把二十两花了个精光。两人在开试两天前抵达京城,金平仄帮陶铭仁置备好了考试物品,送他去了贡院街,便要与他分开。
“金兄,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不如留个地址我日后好登门拜访?”
“别介,现在说得好听,到时候大过年的来我家讨债……”
“这个请放心,二十两在我眼里——不能说小意思吧,太狂了——中等意思,中等意思。后天就要开试了,金兄可否帮我卜上一卦,二十两就权当酬金了。”
“好啊,你算什么东西?”
“唉,你怎么骂人呢?”陶书生没听明白。
“我是说:相面、测字、摸骨、手相、解梦、扶乩你挑一个。”
“是这个意思啊。测个手相如何?”陶铭仁忙将左掌摊开给金平仄看。
“哟!了不得,”金平仄阅毕眼睛一亮,“你这是断掌啊!”
“有什么说道吗?”陶书生得意道。
“古语云:‘男儿断掌千斤两,女儿断掌过房养’。男人断掌,将来可是要掌大权的——不过你这人也忒没意思了,明知自己是断掌才故意让我看,就想听我说两句恭维话。”金平仄心里门儿清。
陶铭仁脸红曰:“真的是什么都瞒不住金兄呢!”
金平仄笑道:“我要走啦,有缘江湖再见。苟富贵,勿相忘!”
“一定,后会有期!”
与陶书生分道扬镳,金平仄叫了一架驴车从东南往城西走,半个时辰,到了宁荣街。宁荣街上住得多半是朝中大臣,街上小贩、顽童很少,僻静得很。金平仄一户一户地找,穿过贾府门前的石狮,终于见着了挂着“钱府”大匾的宅子。他正了衣冠,理了头发,抬手敲门。
“谁啊?”应门的小僮不认识他。
“找你们大管家来。”
半晌的功夫,一个老仆走到门口,打量了金平仄一圈:“公子看着面熟,恕老奴眼拙,不知是哪位府上的?找我家老爷有何贵干?”
“童叔,你不是眼拙,是已经彻底瞎了!我啊,三年不见你就不记得了?”
“哦哦哦!是……你等会儿,我马上向老爷通报!”老仆回去禀报,不一会儿便回来领着金平仄进门,直奔书房而去。书房中,一人威严正坐,此人四十岁上下,皮肤稍黑,身形微痩,人中上一颗黑痣,头戴四方巾,腰缠金荔枝带,一副先生模样,乃是当朝礼部右侍郎钱谦益。
“阿舅!”金平仄亲热地同他打招呼。
钱谦益怒道:“你还有脸来见我?来人,押下去,打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金平仄,男,南直隶苏州人,初登场时21岁,高175cm,容貌7,混乱中立。
陶铭仁,男,浙江省宁波人,初登场时23岁,高174cm,容貌6,守序中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