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碧城的话慢悠悠的,向钩子一样让人忍不住想听下去。李琛却带困倦的点点头。
安碧城将古龙珮对着光仔细的端详,看自己修补的是否合适。他一边端详着,一边讲故事娓娓道来:
“传说上古时期,有一条全身乌黑的蛮龙。它经常在洪水里翻身打滚,兴风作浪。一次偶然,它将大禹辛苦筑的大坝弄倒了。这时,应龙赶来告诉禹王,说是蛮龙作孽,弄到了大坝。而这条蛮龙邪气太重,归不了正。
禹王不信,于是就有乌龟带着他上了一座高山,正看见那条全身乌黑的巨龙,头上一对雪白耀眼的龙角。那龙正在水中嬉戏翻腾,一个甩尾便掀起冲天巨浪。禹王立刻下令制止它。可它全然不理。禹王见他果然像应龙说的那样,于是取出一块五彩息石,放在乌龟的尾尖。那息石立即化为一块斗大的巨石。
那乌龟也不是凡物。只见它轻轻挥动尾巴,天空中立刻划出一道朦胧长虹,五彩息石不偏不倚地落在蛮龙两只龙角之间。
刹那间,五彩息石瞬间膨胀变大。一盏茶的时间,便把蛮龙的两只龙角撑紧了,疼得它直摇头。五彩息石却没有停止生长,最终将这条龙镇压在山下,平息了洪水。”
李琛不知道是不是马奶酒喝多了,醉意忽然上头。眼前的安碧城竟然出现了重影,柜子竟然弯弯扭扭起来。即便这样,他还是强打精神,想要指出安碧城故事里的逻辑问题。
“你这故事有问题。第一,既然是偶然撞坏,为什么那条应龙回来告状是蛮龙故意的呢?其心何居?”
安碧城放下修补工具挑眉,李琛不理他,趴在桌子上,伸出两根手指,“其二,那只乌龟又是怎么凭空冒出来的?乌龟认识那蛮龙,那告状的为什么不是乌龟,而是应龙呢?莫不是中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情况才让别人替自己告状。”
安碧城将修补好轻轻放到李琛的身边,端着茶神秘一笑。
醉醺醺的李琛顾不上观察安碧城的神情,伸出第三根手指,“最后,那禹王好生奇怪,见面也不问缘由,张口下令。闭目塞听,刚愎自用。不好不好。”
说到这里,他趴在桌上竟然还摇起头来,安碧城好笑的看着他这副醉样,惊讶于他对故事细节的分析。只听一遍,还是在喝醉的情况下,就能分析出三处疑点。真真是个人物,看来也不好骗。安碧城收了酒,找了条薄被盖在李琛身上。
“还有一点我没说,禹王见蛮龙角雪白耀眼,甚是稀奇,便找工匠雕琢了这古龙珮。而这古龙珮却绑着蛮龙的怨气,偶有怨气作祟。他便找了术士下禁止将怨气封起来。可偏偏被太平公主磕了条痕迹,若是怨气从缝隙流出那可不得了。”
他吸口烟,轻轻吐出。李琛似乎是闻到了,不满意的避了避。眼睛倒是没睁开过一条缝。安碧城笑了,“这个时候才像个讲究的宗室子弟。罢了这玉佩既然选中了你,便是和你有缘,我也不收回了。好好睡一觉吧。”
他晃悠出门了。日上三竿,万里无风,是个出门的好天气。
水晶阁内,青烟袅袅包围着李琛。一条淡若蛛丝的黑烟偷偷流进李琛的耳朵,在李琛的神识海中兴风作浪。
李琛梦到了幼时藏身的衣柜。这一次他依旧躲在这里,永远都是黑暗狭窄的衣柜里。
那个时候,李业还没有改名,依然叫李隆业。李隆业和李隆基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是同父异母,却格外亲近。李隆业永远支持李隆基,而每次太平公主和李隆基斗法失败的时候,就会拿李琛出气。每每此时,武攸暨便将李琛藏在卧室的衣柜中。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太平公主竟然没发现。
黑暗狭小的衣柜对李琛来说,反而是一种能安心的地方。梦到这里,他便大胆沿着柜子缝向外看去。果真见到太平公主在房中拿着诗稿踱步。
和上次的害怕不同,李琛屏住呼吸,大胆的打量着太平公主的举动。只见她拿着诗稿念念有词。
“释子谈经处,轩臣刻字留。
故台遗老识,残简圣皇求。
驻跸怀千古,开襟望九州。
四山缘塞合,二水夹城流。
宸翰陪瞻仰,天杯接献酬。
太平词藻盛,长愿纪鸿休。”
这是上官婉儿的《驾幸三会寺应制》。“应制”指的是皇帝在三会寺作诗后,要群臣也和一首。这首便是上官婉儿在皇帝下令后做的诗。为何会反复梦到这首诗?李琛不免好奇。
正好奇中,衣柜门被豁然打开,太平公主的仪容猛然出现在眼前。李琛惊吓。兀的,一道金光闪过,噩梦便消失了,他又来到了梦里的山崖洞府。云离坐在他身边,一指手指在他脸上戳了戳。似乎在试探他的似乎。而自己像是躺在这平台上。
他立刻坐起身,后移几步躲开了云离的试探。
云离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这人还真不领情,我好心好意吧你从噩梦中拉出来,你就对我这副冷冰冰的模样。啧啧啧,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李琛揉揉太阳穴,“成语不是这么用的。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好心救我?”
云离别过头,“想救就救咯,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李琛换个方向盯着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撑着下巴,一双眼睛淡淡的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清清楚楚的倒映着这云离的身影。他静静地的注视着,好像能将云离看穿似的。
云离被看得发慌,最终忍不住和盘托出,“好啦好啦,还不是因为你替我弟弟说话。”
“你弟弟?”李琛好奇,自己什么时候有和她弟弟扯上关系了。
云离的眼神忧伤起来,“我原是黄帝麾下大将应龙,蚩尤一战后,中原平定。风后嫉妒我的功劳,向黄帝进谗言将我分为九块震九州。那个时候我就剩一缕神识还是完整。我不愿意屈服便凭着自己这股神识大闹。可惜后来被封印了。”
李琛点点头,但疑问又出来了,“上次你还不知道黄帝已经死了,怎么能黄帝死了之后尧舜禹的事呢?而且,你是应龙,蛮龙是你弟弟,为什么又会说是你告发蛮龙的呢?”
云离抱膝而坐,满面愁容,眼中泪光斑驳,“期间我也醒过一次,知道大禹正在治水。我试着出去找蛮龙。可我找到的并不是蛮龙,而是蛮龙的神识碎片,具体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那个故事后来发生的事情。
有人顶着我的名字和大禹进言,说蛮龙镇压无效,恐未来逃出遭到报复。于是,于是——”说到这里,她开始哽咽,泪如雨下,“于是他献祭,将我弟弟打成一摊烂肉,名曰太岁。用来镇邪吸秽。”
梨花带泪,美人哭兮。
李琛拍拍云离的肩膀,想不到任何言语去安慰。生离死别面前,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云离一把抓住李琛的衣袖,将鼻涕眼泪全胡在金吾卫外套上。看来美人儿也是人,哭到伤心处也忘乎形象,只发泄心情。
山涧之清风,朦胧之云岚。淡淡的呜咽飘飘乎如冯虚御风,沿着山崖向上传去,向云岚深处传去。
李琛无奈,轻拍几下,给她顺气,让云离不至于哭晕过去。此刻他无心安慰眼前的人,思绪已经飞到大明宫内那黑衣银发的司天监身上。
国之太岁师夜光,大唐最年轻的司天监。
李琛微微皱眉,都叫“太岁”,会不会太巧合了点?看来有必要见上一面了。
世上传说千千万,或非空穴来风,或是子虚乌有之事。便如眼前的景色一般,被云岚笼罩。叫芸芸众生不识庐山真面。
能看清者,何人?
看清又能行动者,何人?
李琛忍不住去想,自己和云离,是否已经卷入了这神秘的故事之中?那“太岁”师夜光是否又是故事中的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