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七将李琛的意思转告给右院的众人。萧云封摩挲这手中的竹笛,浅浅一笑,堵上沈熊猫想要说话的嘴巴,老老实实干活去了。
待众人走后,韦七看着案桌上的批文,苦涩又欣慰的一笑。欣慰的是,新来的头儿一点都不简单。只是和八重雪聊过几句,便立刻判断出这个时候完全没有必要去趟这趟浑水,静观其变隔岸观火才是上策。金吾卫的确是不能再参与一次权利的斗争了。苦涩的是,若是右院早点遇到这位上司,或许橘就不会离开,右院更不会是这副萧条的模样。
千金难买早知道,韦七按照李琛的批注将职位安排下去,尽快回复右院的独立。而这位正牌主子却打马游街,看尽长安花去了。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说的便是长安城的布局。长安城规模宏伟,布局严谨,结构对称。外城四面各有三个城门,贯通十二座城门的六条大街是全城的交通干道。而纵贯南北的朱雀大街则是一条标准的中轴线,它衔接宫城的承天门、皇城的朱雀门和外城的明德门,把长安城分成了东西对称的两部分,东部是万年县,西部是长安县。城内南北11条大街,东西14条大街,把居民住宅区划分成了整整齐齐的110坊,其形状近似一个围棋盘。
东、西两部各有一个商业区,称为东市和西市。市只开在白天,供交易用。晚上闭市清清冷冷,但白天就不同了。白日里,这里熙熙攘攘,做买卖的在市里摆摊。既可以见胭脂瓷器茶叶等大唐生产之物,又可以见到西域香料,波斯毛毯等外来之物。更不用提市边坊中那一排排的美食。葡萄美酒夜光杯,配玲珑花糕鲈鱼肥。坊中小食是集丝绸之路美食于方寸中,不出长安城便观天下物,这边是大唐的骄傲。鼎盛时,更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李琛漫步在西市中,好奇的看着那些新奇的玩样儿。又看着市中新奇的表演,比如那个吹笛让蛇跳舞的老伯,又或是正在进行魔术表演的西域商人。
他第一次感受长安城的奢华,感受到大唐人民的骄傲。三年不见,长安城比自己离去时更加繁华。青牛白马七香车,各种未曾见过的事物从他面前飘过,令他叹为观止。路过花坊时,蒙面的胡姬一支胡旋舞技惊四座,李琛也忍不住拍手叫好。
那胡姬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柔情似水。她对着李琛这位犀渠玉剑良家子,明晃晃的送秋波。薄纱之下,红云逐渐双鬓飞。她含羞一笑,莲步轻点,几步便来到朱栏边,探身从二楼打量着李琛。
李琛被她大胆的举动吓得后退了半步,又不好意思的行礼,“姑娘,小心栏杆。”
有匪公子,如琢如磨。
那姑娘瞬间芳心暗许,便大胆的将帕子朝李琛脸上丢去。她这一丢,倒像是一呼百应一般,花坊一连串的姑娘都开始向李琛丢帕子。楼上楼下的看客们现在倒是准备看这位黑衣劲装的公子作何反应,有眼尖者,看到制服后的那个“豺”字,虽不敢吱声,但若是能看金吾卫的笑话,冒死探头也值了。用扇子遮住脸,一双早已放亮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李琛。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李琛慌了神,很丢脸的逃跑。那狼狈样,像是姑娘丢下来的是什么夺命物件一般。此刻也顾不上众人的嘲笑了,慌不择路的李琛,七拐八拐的也不知道自己跑到那里去了。但总归是甩掉了身后那些飞来横“帕”。
跑累了,便饿了。李琛的肚子咕咕的抗议着。他四下看看,自己似乎拐进了深巷中。深巷之中,什么都没有,连贼麻雀都寥寥无几。今天可真惨。
李琛盲目的在巷子里寻找出路。忽然一阵好闻的葱油香气飘过。光闻味道,他就能想想摊主烤饼的样子了。葱油香气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他往摊子上走去。拐过巷口,一家胡饼摊子正源源不断的散发着葱油香。
摊位冷冷清清,只有一个金发碧眼,红衣灼灼的胡人抱手等待。李琛默默的排到他旁边,“老板,两个烤胡饼,谢谢。”
那胡人就是当初将古龙珮卖给李琅琊的安碧城。他好奇的瞥了眼这陌生的面孔。一身黑色豺衣,只有世家贵族才能进的金吾卫。此人来头定不小,但为何对一般人如此谦逊。他不经好奇的打量起对方,待看到那古龙珮时,便确定来人的身份了。
安碧城眼珠微动,计上心来。心中虽然默念着,九殿下我对不起你了。可行动上却没半分悔意,他摆上生意人最真诚的笑容,“这位客人,你是第一次吃胡饼吧?”
李琛点点头,眼睛却看着老板锅中那大大小小的胡饼,有的还戳着好看的花纹。
安碧城粲然一笑,对着摊主说:“给我再加一个格吉德,一个托喀西要胡桃的。给这位公子。钱算我账上。”
“公子既然是第一次来,不妨听我介绍一番?”
李琛虚心求教,安碧城便娓娓道来。
“这摊位上的胡饼共有三类,最大的叫‘艾曼克’,中间薄,边沿略厚,中央戳有许多花纹,一次需要四斤面粉,被称为胡饼之王。老板只做一两个用来展示。
最小的则和一般的茶杯口那么大,叫‘托喀西’,约一指厚,是做工最精细的一种小胡饼,里面还能加馅儿。老板这儿最香的便是胡桃馅儿的托喀西。
还有巴掌大的,特别厚实的,中间有一个洞的‘格吉德’,这是所有胡饼中最厚的一种。也是最能充饥的,长途跋涉的旅人最喜欢买这种胡饼,用绳子串一串,便于携带。”
安碧城的解释让李琛对此间的学问叹为观止。安碧城见鱼儿咬钩了,微微扬起嘴角,下最后一剂饵,“汉代班超通西域时将胡饼传入中土,可惜他没有传另一个和胡饼相配的东西。”这到这里,他还惋惜的摇头叹息,一双碧绿的眸子却偷偷打量着李琛的神色。
果然鱼儿上钩了。
“先生请讲。”
安碧城还未开口,老板却大笑起来。西北汉子总是如此的爽朗,“自然是我们的马奶酒了。哈哈哈。”
马奶酒?马奶还能做酒?
光是听到“马奶”二字,李琛瞬间变脸,记忆力那特别强烈的腥味瞬间上涌。自己幼时在公主府,尚在襁褓中时。太平公主压根不记得给自己找奶妈,是公主驸马武攸暨从下人那里要来马奶,强行灌给自己才不至于饿死。但马奶那股腥味却久久不能忘记。以至于听到“马奶”,李琛的胃就忍不住波涛汹涌。
安碧城笑了,“的确,如果直接饮,那股腥味的确难以入口。但若是做马奶酒,一搅就香,愈搅愈甜,超过一万次搅动,香气四喷,味美无比,这叫‘陈酿’。并且马奶功同牛乳而性凉而不腻,这清补的马奶酒在蒙古中又是一种独特的理疗。不知公子可愿移步到在下的小店中尝尝这马奶酒。”
李琛还在犹豫,童年阴影是在过于可怖。
安碧城却不给他思考的机会,忽的幽怨起来,声音也略带埋怨,“公子好生凉薄,我都请公子吃胡饼了,现下竟然连薄面都不给我。连我的店都不愿意去。”
李琛被他这变脸如翻书的速度吓住了,正准备掏银子的时候,又被对方将了一军。
“公子这么快就像和我划清关系,亏我还把你当朋友,多费口舌给你讲解,早知道——早知道,我就——”
李琛从没见过如此无赖还爬杆快的人,无从应对之下便被安碧城拉近水晶阁内。
水晶阁在西市的一角,清清静静倒也别有一番趣味。阁内布局精巧,一步一景分外有趣。不染尘埃的架子上,珍奇异宝琳琅满目,每一样都是精品。
“不识货”的李琛看着满目珍藏,脑袋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又好看又有趣。若是让别人听见了,只怕又要骂他不识趣。若是一般的店主听到了,也可能气的直接赶人。
可安碧城并不是一般人。他一眼就看出随手将古龙珮挂在剑上的李琛并不了解这些珍品的“正确用法”。和那个讲究的李琅琊差多了。不过刚才的谈话,可以看出李琛是个会倾听的人,或许换一种方法,可以将阁内有缘之物卖给他。不过当务之急却是将古龙珮的裂纹补上,万一放出什么不该放出的东西可就不好办了。
安碧城端来马奶酒,清香甘甜的味道瞬间在房间弥漫。李琛浅唱一口,腥味消失不见,只有满口甘甜。他忍不住又饮一大口。唇边染上一层乳白,就像一只偷喝奶的猫。
安碧城掩面偷笑,这公子哥儿倒是一点架子都没有。笑归笑,还是要进入正题的,“七殿下,我也不和你打哑谜了。你这古龙珮便是我卖的。”
品尝着马奶酒和胡饼的李琛猛地呛了口气。他没想到会被一个陌生人认出来,而且这个陌生人还是个卖主。他抬眼,满是好奇。
安碧城接着说,“这古龙珮上有一道裂缝,我原本想上门拜访拜托九殿下找你。但没想到机缘巧合,竟然直接遇到你了。正正巧,我就顺便帮你补一下这块古龙珮吧。”
本着谁卖谁负责的原则,李琛也没多想,便将古龙珮交给对方。安碧城拿出一整套工具着手修补起来。李琛一边看,一边接着啃胡饼。
看着安碧城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并不理解这块古龙珮倒地有何特殊之处。水晶阁内,香炉轻吐细烟,清香漫出。
安碧城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带着让人想要倾听下去的魔力。
“七殿下,你可愿听我讲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