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不紧不慢溜哒着,濮央将他认识的人在脑海里一一对照。他任姑苏邑令许多年,与朝臣、王族皆有认识。他先将同僚吏臣过个遍,没有找到如此模样的人;接着,他又开始想与王族相关的公子、公主。公子夫郧和他府上的人,没有!素蓝公主,她王僚最小的女儿,王僚死后,先王并未追杀他的儿女。一直以来享受王族待遇,这么多年,虽然她深居简出,但每年祭祀,她都会参加,府上也没有这样一个人。夫概,自从他投奔楚国,其亲眷陆续离开姑苏后,不知所踪。夫概!等等,没错就是他,此人就是夫概的内管家垒作!那年阖闾寿诞,举朝庆贺!宴席毕,夫概大醉,濮央一路扶着他,从王宫到他的府邸,与前来接夫概的管家垒作见过一面。后来夫概叛逆,远走楚地。府中仆人皆遣散。此番,他来干什么?联想到夫概往日所作所为,濮央决定一探究竟。
“阿修。”
“哎,老爷有何吩咐?”匡修问道。
濮央迅速下马,急切道:“快,快跟上刚才那辆马车!”
“老爷,马车怎么了?”匡修不解问道。
“无暇与你细说!你快跟上他,看看去哪儿,同什么人接触?”濮央催促道。
“是。”匡修赶紧跨上马背,准备追赶。
“等等。”
“老爷还有什么要交待?”匡修问道。
“你下来。”濮央从马背包囊中取出一套新衣道:“这原本是给你过生辰穿的,现在情况紧急,赶紧先换上。”
“哎。”匡修脱下身上的粗布衣裳,穿上新买的锦衣。
“你跟着老夫有些时日,如何做,随机应变!”濮央吩咐道。
“放心吧,老爷,我一定将他查个清清楚楚!”匡修自信满满地说,快马反向急驰而去。
这下,集市巡不成了。濮央去找不远处负责值守的衙役,交待他们万事谨慎,然后回到府中,筹划着垒作该做如何应对?
匡修快马加鞭,沿着垒作行进方向一路追赶。终于,在秋波坊绸庄附近寻到他的行迹,匡修怕跟近了被对方发觉,特意放缓速度,隔了三五十丈,远远跟着。只见马车来到一家名为“天福祥”的茶楼,拐进了后院。
有了落脚处,接下来好办。匡修佯装来此喝茶的茶客,进了“天福祥”,茶楼分二进,一进是堂座,专门招待那些喜欢热闹、谈天说地的茶客,这二进,则是雅间,给喜静慢品茗友。这里有十余间雅座,找起来颇为费事。匡修看到茶楼伙夫正在卸马车,便上前问道:“小哥,在下跟朋友约好在后院相见,不知他在哪一处雅间?”
伙夫回道:“刚刚是有一位先生进去,不知可是你友人?”
“可是四十多岁、留山羊胡的中等个?”匡修问道。
“正是,他在海棠轩!”伙夫指指垒作所在方位,然后埋头继续干着手中的活儿。
“多谢小哥!”匡修离开马厩,他折回到前院,楼上也有雅间,只不过紧挨着过堂,吵闹些罢了。
“客官,您喝茶还是听曲儿?”小二热情招呼。
“楼上雅间还有吗?”匡修问道。
“有有有!”小二忙不迭点头,他推荐道:“今日很多茶友逛集市,后院许多雅间空着,您要不上后头,那儿清静,靠着河边,风景也好!”
“一个人在家里闲得慌,来这儿就是图个热闹,要清静,还不如搁家待着呢!”匡修装作无所事事的富家公子,发着牢骚。
“是是是,您可真有福气,今儿秋兰姑娘登台献唱,保准您听得舒心!请!您请!”小二陪笑道。
匡修观察着离海棠厅的距离,挑了个视线最好的位置,对小二道:“这儿不错,楼下唱什么,听得一清二楚!”
“客官行家呀,这儿离厅堂最近,坐在雅间,品茶听曲两不误!”小二笑容满面。
“你去给我沏一壶上等好茶,再来几碟瓜果茶点!”匡修道。
“好嘞!客官您稍候,小的这就给您沏茶!”匡修慷慨随和,自然受小二待见,乐呵呵地去给他准备茶水。
匡修靠近窗户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海棠轩。不消片刻,小二端着大木盘上来,除了一壶热气腾腾的香茶,脆香瓜子、酥麻花生、蜜浸梅子、枣泥软糕和芝麻花饼……茶几上摆得满满当当。匡修无奈,这厮还真得把他当成花钱的主儿了。
可匡修得继续装着,他不耐烦地道:“秋兰姑娘怎么还不开唱?”
“马上,马上!”小二陪笑道:“小的这就去请她!”然后,麻利地溜之大吉。茶客中,形形色色人等,脾性迥然不同。遇到暴脾气的,挨骂还是小事,有的甚至动手打人,为了生计,只能忍气吞声。遇到这类茶客,尽量顺着他心意,否则定让你苦不堪言。小二从他的言行中揣测出,匡修是个有钱有闲的主,舍得花钱,当然架子也大,所以,他赶紧地去安排秋兰姑娘登台献唱。
过了一会儿,果然从楼下传来清亮的歌声,婉丽悦耳,听了只觉神缓心舒。可匡修是带着事情的,无暇欣赏这温柔婉转的歌声,一眼不眨地盯着海棠轩。
“好!”
“再来一个!”
楼堂传来齐齐掌声,一曲毕,茶客们热烈地要求秋兰姑娘继续弹唱。一支又一支,清婉的歌声继续弥漫着楼堂,秋兰姑娘的嗓音从清亮渐渐夹杂着干哑,她已经唱了整整一个时辰,但依然竭尽全力保持歌声婉转。讨个生计,也是不容易啊!
就在这时,后院来了一辆马车,平平常常,没什么特别之处。驾车的人戴着斗笠,看不清他的脸面。马车停在院中间,下来一个身穿青衫,遮着纱巾的男人,他沿着楼梯廊道,径直走到海棠轩,敲了敲门,仿佛说了什么,房门方才打开。透过窗户缝隙,匡修看到房内只有垒作与他的车夫。车夫探出头,朝四周张望,确定无人跟踪后,方将来人让进房内,举动如此谨慎,显然不同寻常。
垒作关上门,两人在屋内不知详谈着什么,而且车夫一直守在门外,不时走到廊道观望,戒备心十分强。来人又戴着面纱,无法看清他的模样。匡修苦思冥想,终于想到一个计策。他走到楼下厅堂柜台,问掌柜借绢布墨笔。
掌柜打量他一眼道:“没有借,只有买!”
“买也行。”匡修不与他计较。
“粗布还是羊皮?”掌柜问道。
“有何分别?”匡修问道。
“粗布便宜但容易渗散,羊皮不会,但价钱贵!”掌柜解释道。
“那就来张羊皮!”匡修道。
“一两银子!”
“这么贵!”匡修惊讶道。
“客官,您看,棉布人人穿的,”掌柜指着街上行人道,“羊皮就不同了,一只羊才出这一张皮!很难得!您要是嫌贵,给您取粗布,本堂的粗布是用上好的麻线纺织而成,细腻柔软,来我这儿的茶客无人不喜欢。”掌柜懂得察颜观色,很会做买卖,
“行行行,给我来张羊皮!”匡修不情不愿地从银袋里掏出一锭银子。幸好临走前,老爷给了他一袋钱,否则还不好下台了。
“这是给您的笔墨,用完了归还即可。”掌柜还算细心。
“谢了。”
掌柜见他穿着华贵却心疼一张羊皮钱,也实在是匪夷所思。
匡修看见柜台上放着一坛酒,好奇问道:“掌柜的,怎么还有人来茶楼喝酒啊?”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掌柜一语双关地说:“本楼一位常客,喝完茶,喜欢再来一坛酒,这是专门给他备的。”
匡修一心想着办正事,不予理会。他担心蒙面人离开,赶紧上楼,还好,还好,车夫仍然守在门外,这架式,那人肯定还在房中。
这时,门外有脚步走动声音,想是小二来续茶水,看到桌上的东西丝毫未动,他怕小二起疑心,急忙端起茶盅,“咕嘟咕嘟”猛灌,又将各式点心抓了几把藏到角落里。做完这些,小二刚好推门进来,满脸堆笑道:“客官,茶喝得可满意?”
“不错,不错!香气淡雅,汤色清澈,入口淡淡果香!”匡修装模作样评点。
“客官真是行家,这茶就种在桃、李树旁,所以,才会带有果香。”小二仿佛遇到知音,对匡修立马另眼相看。匡修暗笑,他对茶道一窍不通,刚才这几句,是老爷品茶称赞时,他在一旁听到记下的,没想到竟能将小二糊弄过去。
说话间,海棠轩房门打开,蒙面人从屋内走出,看他样子,是要离开了。匡修十分心急,他这一走,无法完成老爷交待的事。小二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与茶相关的话语,匡修看着他能言善辩、八面玲珑的为人,心生一计,他对着走到海棠轩廊道的蒙面人故意自言自语道:“这姑娘蒙着面纱,莫不是长得太难看,怕人瞧见?”
小二心下好奇,脑袋也凑过来,他瞧了一眼道:“不对,这分明是个男人?”
“不是,肯定是姑娘!”匡修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会,就是个男人!”小二很肯定地说。
“这样,咱们打个赌,你去将‘她’的面纱扯下来,如果是男人,这银子归你,如何?”匡修掏出一大锭银子诱惑他。
这么多钱,小二两眼放光,他悄悄咽了咽口水,在心里盘算着厉害。得罪海棠轩的客人,自己肯定被掌柜痛骂一顿,说不定还会吃不了兜着走。若不去扯,这明晃晃的银子着实诱人,这么大一锭银子,够抵上一年的工钱。
蒙面人走到楼梯,很快要下楼了,匡修着急地催促:“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