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践万般不愿,蕙太姑冷眼逼视着他。勾践只好强忍怒火,双掌着地,学着马儿在地上缓缓挪动着。
“寡人的骏马日行千里,你这是什么?蜗牛吗?快点!”蕙太姑厉声责斥道。
勾践只好加快速度,在地上来回爬行。王后心疼越王,眼里噙泪花!勾践亦怅然落泪!
“勾践,寡人路过槜李时,遇到一只大黄狗,那狗冲着寡人直吠,被寡人一箭射杀!那黄狗摇着头、摆着尾,甚是深刻!漫漫行军途中,索然无味!寡人此刻忽然有些想念它了,若是这只狗还在,就可以平添些许生气,只可惜已经死了。你是越国的王,应当知道越狗的叫声,不如由你来学两声,让寡人解解闷儿!”蕙太姑冷嘲热讽道。
“是!”勾践流着泪,仿狗之吠。
王后泪流满面,她看到越王痛苦的面容,央求道:“奶娘,停下吧!不要再羞辱大王了!”
“这就受不了吗?阶下囚能保住性命已万幸,还想奢望尊严?”蕙太姑冷冷地道,好歹勾践是她一手带大的,厉厉苛责,十分不忍,她缓和语气道:“你去的是虎穴狼窝,而你,是任人宰割的羔羊!收起眼泪,别让人看出你的真实想法!”
“奶娘说得是!”勾践擦拭掉眼泪,面容变得峻然,眼神冷漠似冰霜!
“臣妾与大王一道!”王后亦随着勾践在地上爬着,可她毕竟是女人,意志不够强大,边爬边哭,边爬边擦泪!
“勾践,你是供他们戏耍的奴仆,阴沉着脸,是不讨主人喜欢的!”蕙太姑言语依然锋利,语气却是平和。勾践深吸一口气,躬身跳起嬉戏之舞,边舞边唱,还模仿各种动物的动作、喊叫,满面笑容,看不出一丝不快!
蕙太姑看着眼着形似小丑的越王,难过得闭目!王后擦去泪水,学着越王的姿势,一道手舞足蹈!蕙太姑悄悄退出大殿,而长庆宫里的“欢蹦乱跳”仍然在继续着。勾践与王后,一遍一遍练习着,直到眼中无泪、脸上无怒、对任何羞辱无动于衷,他们才停歇,倚在长庆宫一角,默默无言!
翌日,勾践前去上朝,交待未竟事宜。王后则留在宫中,收拾行囊!王后遣退宫女,一针一线,皆亲自装囊。后妃们陆续来到长庆宫,代妍夫人、宣夫人、蓉夫人见王后独自收拾行装,连忙上前相帮。王后婉言谢绝道:“妹妹们好意,本宫心领了。从今日起,本宫已非高高在上的一国之母!这些琐事,不能再依赖宫人!”
“臣妾们无用,竟帮不上分毫!”蓉夫人掩面泣道。
王后缓言道:“本宫有本宫的担负,妹妹亦有妹妹的责任!你们居于王宫,自有该负的职责!“
“妹妹愚钝,请娘娘明示!”代妍夫人恭敬问道。
“是啊,王后娘娘,臣妾们具体如何做?请娘娘吩咐!”妃子们连忙问道。
王后放下手上活儿,坐下道:“大王与本宫赴吴,太子又过于年幼!大王将朝事少不得要交于诸臣,尤其是文仲,位高权重!大王不在位期间,遇到难断之事,文仲承揽断决之权!也就是说,文仲相当于无冕之王!文仲大夫有修疆耕域之能,治理国事游刃有余!照目前来看,他的确忠心耿耿。但是,事无绝对,他独揽大权后,天长日久,谁也无保证忠诚如始!王此去,何时归期?或一二年,或三五载,又或者更久远!这当中,变数太大!”王后忧虑道。
“掌权久之,君王不归,难保不起异心!届时,大王远在吴国,自顾尚且无暇,何论救国?若真遇改朝换代,诸位妹妹,与诸位公子,还能幸免吗?”王后道明其中后果。
一席话,听得夫人们脸色大变,惶恐、惊惧聚积于脸上,代夫人、蓉夫人吓得直冒冷汗,急忙恳求道:“王后娘娘,臣妾如何做,才能避免如此灾祸?”
“军务、朝事须有信得过之人把管。军队自不必说,代夫人兄长掌握兵权。代蒙将军忠勇,一直为大王所信赖!不过,大王在位时,代将军素不闻朝事!如今大王远行,你得空嘱咐他多留意朝中一举一动,免得被人钻了空子!此举维系家国安定,万万大意不得!”王后慢条斯理吩咐道。
“是!臣妾即刻书写家书,交待长兄!”代夫人十分重视。
“蓉夫人母家虽无军将职位,但你父乃大王倚仗的重臣,朝中情形如何,望他随时呈报于大王!”王后道。
“臣妾遵旨。”蓉夫人道。
“其他几位妹妹的亲人虽无代夫人、蓉夫人这般荣耀,亦非泛泛之辈,大家回宫后,叮嘱各自亲友,千万勿人与人结党,更不能行悖逆之事!”王后嘱咐道。
“娘娘教导得是,臣妾们一定告诉娘家人!”妃嫔们急忙承应。
“大王在,咱们都是他的后妃;若大王不在,是死是活,皆无从定论!此次诸般苦难,望妹妹们同心同德,共渡劫难!”王后切切叮嘱。
“臣妾恭聆娘娘教诲,不负大王与娘娘期望!”夫人们明白其中厉害,自然同心协力,不再平时般尔虞我诈!王后起身继续收拾,代、蓉二夫人上前帮忙,看到王后折叠的是一堆宫仆穿过的旧衣,她们忍不住落下泪,紧拥着王后痛哭,在场的妃嫔无不感伤!
王后很平静,轻轻道:“本宫吃些苦无妨。难得是如何过吴王与伍子胥一关,大王忍辱负重,甚至可说是苟且偷生,这些都不算什么!若是有朝一日,还朝归国,而国已是他人天下,那所有辛苦、所有付出,就都白费了!你们都是大王的妃子,切切记住,替大王监好国!明白吗?”
“是!王后娘娘放心,臣妾一定不负娘娘所托!”代夫人含泪道。
既便有她们与彼此的母家,越国还能安然稳泰吗?王后心里亦无把握。
第三天,越王勾践遵从吴王之令,换上仆装,出城来到吴国大营。兵士将他带到吴王夫差大账,勾践不及跟前,“扑通”跪拜,叩首乞罪:“小人冒犯大王,死罪当诛!承蒙大王恩德,饶恕践命,小人感激涕零!惟愿当牛做马,以弥过失!”言毕,勾践“咚咚”,不停磕头。
夫差寻声抬起头,望着来人。只见他身着泛白的旧衫,以膝代步,一步一步挪移到夫差跟前,悲悲切切地哭诉道:“小人愿鞍前马后效劳,但求情大王饶践一命!”勾践言辞恳切,神情卑微,可怜巴巴地乞望着他。勾践这幅低声下气的面容,与夫差想像中,指挥越军取胜大战的雄姿,截然不同!且毫无王者风范!他那乞求的目光,甚至比一个宫仆还要低微。原本深怀着怒意的夫差,见他了无王者尊严,如丧家犬般乞怜,心中怒气渐消,他质问道:“知道自己犯下何罪吗?”
“小人该死,不该忤逆先王君威,小人罪孽深重!”勾践不停地叩头。
伍子胥挺身而出道:“大王,勾践假意受降,实则积蓄国力,择机反戈一击!大王速速杀了他,永绝后患!”
勾践匍跗在地,惶惶泣诉道:“大王明察,小人诚心悔过,绝无他意!践愿从此追随大王左右,哪还有力反击啊?”
伯嚭劝解道:“伍将军,您多虑了!勾践现今不过一仆役而已,能掀起什么风浪?”
“是是是!这位大人言之有理!践微弱之躯,如地上的蚂蚁,谁人都可捏死,实在不敢有非妄之想!”勾践急忙澄清道。
“好了,不必为一个仆役争得伤了和气!勾践是生是死,且待寡人班师回朝,再作论断!”吴王夫差阻断他们的争辩。
“小人恭聆大王训诫!”勾践大气不敢出。
吴王夫差走出大营,高声道:“将士们,此番出兵,越国上下尽归寡人,越王勾践愿为奴仆,替吴效力。前仇尽报,即刻启程,返回姑苏!”
将士们挥戈欢呼,响彻吴营!勾践心如刀绞,但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表露!在他脸上,吴人看到的是惶恐、悔恨!“扑!”一个吴兵朝勾践吐口水!口水顺着脸颊滴落到衣服上,勾践不敢反抗,默默忍受着,反而朝他笑笑道:“大人,这边还干净的!”说完转过身,将另一半脸面向他。“扑!”不偏不倚,正中他脸上。
人群发出哈哈大笑声。
勾践任由它留在脸上,躬身走在大营中。直到走出吴营,等候在营外的王后,看见夫君肮脏的脸,急忙拿出帕巾为他擦干净。
勾践挡开她的手,沉沉地道:“不必!”王后悄悄观察,看见暗角处有人影走动,只好默默垂下手。
越王勾践与王后来到渡口,他们将从这里出发,前往吴国姑苏!会稽城的百姓闻知,扶老携幼,倾城前来相送,他们对越王为保全越国所作出的牺牲感激涕零,大家纷纷哭着向越王保证,安守国邦,静待他归来!文开百官皆不忍视,他们无不向越王表态,尽心守护国家,并期待早日还朝!
勾践看到臣民眼中真切的感念,切身体会到什么叫做“君臣一心,患难与共!”他的心胸瞬间变得宽广,勾践不禁感慨,若是三年前,自己能有这般境界,定不会落入这般地步!不过,为时不晚!还有机会去弥补!昨日大臣们以汤、文二贤来劝解他,做一个能屈能伸的国君!当时不以为然,而今日,他身着破裳旧衣,全无君王气概,而臣民们却视他为贤明君主!在这一刻,那些他视为尊荣的高阔殿宇、锦衣玉食,突然不重要了。从小到大,他生活在众人簇拥之中,生活在礼法祖制下,而今,他要重新成长,蜕变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