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莲在,慕容荷也在,这一对姐妹本已出嫁,今日是特地前来观礼的。早些时候,两人还想去二府那边看看母亲。
不过被长辈和姊妹们的几句话给劝住了,说是桂氏打扮好了,自然会过来,让她俩安心坐下喝茶说话。而桂氏来晚并非一回两回,大家也都等习惯了。
可都到这个时候了,人还没来,那可就有些失礼了。
在场的亲眷不宜离开,老夫人正要派下人过去,就见慕容延康自偏厅门前路过,遂一嗓子唤住了他:“延康,你的夫人呢?今日,怎么没和她一起过来?”
慕容延康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忙收住脚步,转身回道:“夫人她……她今日身体不适,怕是无法前来观礼。还望母亲说与大嫂,请大嫂见谅……”
“身体不适?”
这病得连本家的婚礼都来不了,怕不是一般的头疼脑热。老夫人担忧起来:“什么病?可有请大夫瞧过?”
慕容延康抬起衣袖,抹了一把脑门上的热汗,说道:“瞧过了,大夫说,没有大碍,休息几天就好。”
这边说着话,那边慕容莲与慕容荷早就揪起心来,两人行至慕容延康身前,问道:“爹,娘的身体一直很好,怎么突然间就一病不起?我看,我和妹妹,还是先过去看看她吧。”
慕容延康压住惊慌,勉强定了定神:“莲儿,大夫说了,你娘的病……怕是……怕是……怕是不宜探视。”
慕容延康的慌乱每个人都看在眼里,加之“不宜探视”四字,偏厅里过半的人已变了脸色。
事态严重,还是老夫人启齿问道:“延康,你跟我说实话,我这二儿媳患的,可是疫病?”
慕容延康正不知所措,闻听此言,瞬间福至心灵,忙道:“是,夫人患的,正是疫病。所以才躲在家中,无法出来见人……”
众人错愕,这疫病之症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服些汤药,过些时日就无甚大碍。可若往大了说,那可是一传十,十传百,这慕容延康与桂氏共处一室,谁知道……
想到这一层,三婶韩氏左手扯着慕容莹,右手扯着慕容志,连连往后退了数步。
慕容延康见众人不再追问,略松了口气,对慕容莲姊妹两个说道:“如今你娘病着,若是来回探视,保不齐疫病就传给了谁。你俩,还是过些日子再回府去吧。”
“可是……”
慕容莲咬咬嘴唇,也知道这疫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再多的担心,也不敢轻易回府探视,只好作罢:“若娘有需要的药材,尽管跟我和妹妹开口。娘想吃什么,我也可以在家做了,让下人送去……”
慕容延康点了点头,快步往前走了去。
门外炸响了一串鞭炮,一群半大的孩子高声叫着围到门前,又是讨喜饼,又是抢喜钱,是花轿落地的阵仗。
众人不再耽搁,依着辈分尊卑排了队,步入喜堂静候新人。
庞夫人与慕容延昌分坐喜案两旁,另有上座是安排给老夫人的。
喜帕之下,郭婉婷眉目如画,听着潮水一般汹涌澎湃的道喜之声,心中不知是悲是喜。
一拜天地!
犹记那日黄昏,九陌大街上初次相遇,慕容熙鲜衣怒马,几句话就将一群纨绔子弟羞的落荒而逃,帮她解了围。
云影天光中,慕容熙跃马绝尘,并未停留,却如同隽永的星辰一般,烙进了她的心里。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她派了蕊儿前去打探,方知是宣平侯府的慕容公子。
二拜高堂!
蕊儿拿了她亲手绣的香囊前去试探,正遇见慕容熙匆匆回府,便托门口的小厮,将香囊送与了这刚刚走进去的人。
几日的茶饭不思,坐立难安,相府的主子下人全觉察出了异样。父母几次担忧过问,她见香囊并未被人退回,遂将自己芳心暗许,传情试探的经过全说了出来。
天晓得,她一个家教森严,深居简出的闺阁女儿家,是如何将这一番令人脸红的心事说出口的。
幸而爹娘并非迂腐古板之人,又因慕容家也算门当户对,便出面去为她提亲。
夫妻对拜!
岂料这宣平侯府之中,多年只有慕容齐一个公子在府里。慕容熙初回京师,外人所知甚少,又不得庞夫人的待见,庞夫人眼里心里,自然也从未考虑过他。
阴错阳差,她竟是与慕容齐定下了婚约。
婚事出了疏漏,再想更改,却惊觉慕容熙已被圣谕赐婚。不日,便娶了张问心过门。
心上人另结良缘,郭婉婷悲痛欲绝。
可是爹爹堂堂一国丞相,肯主动出面为她去男家里提亲,已是自降身份。她又如何再让他去为自己悔婚?令他的一世英名,遭天下人的耻笑?
礼成!
慕容熙应该在场吧?
弟弟成亲,他这个做兄长的,一定在场。可在场又如何,她喜帕之下的盛世红妆,他今生都无缘得见。
喜帕绣工精致,用料厚实,郭婉婷的视野里,尽是红彤彤的一片。她在喜婆和丫鬟的簇拥之下,轻移莲步,走去张灯结彩,粉饰一新的青云居。
喜堂里,慕容延昌与庞夫人满面红光,双双站起身来,招呼着满院子的宾客落座,开席。
老夫人年事已高,久处喧哗之地,倍感疲累。泛泛吃了几口,就带着丫鬟婆子,回了后宅的居所休息。庞夫人忙得团团转,桂氏又不曾出席,无人与之斗法,韩氏的兴致不免有些低落。
又想到慕容齐巴结上了郭丞相,慕容志虽说才十五岁,婚事还有几年可以慢慢经营,可是他文不能吟诗作赋,武就更不成了,根本连剑都提不动,又能得到哪个王侯将相的青睐?
何况眼下,自家夫君连祖上的家业都无法继承,不过是个的正五品的御史中丞。这一比较,就更加眼红,更加憋气了。
是以,韩氏坐在富丽堂皇的侯府大院,对着庞夫人按安排的满桌珍馐,毫无半点胃口,强颜欢笑的捞了几筷子之后,也早早的离了席,领着慕容志与慕容莹,打道回府。
慕容莲与慕容荷性子温顺,存在感本就差强人意,如今又担忧着桂氏的病,话都极少了。
至于慕容菲,她上回偷鸡不成蚀把米,被慕容熙连夜给教训了一顿,至今历历在目,心有余悸,都不敢抬头看他。吃个差不多了,就交代了弟弟慕容成几句,起身去找那些随着长辈前来赴宴的闺秀,玩耍说话去了。
慕容成才十一岁,小孩子心性,得吃就吃,得喝就喝,没心没肺的样子。
这一桌迅速的就冷清下来。
张问心望着满院的觥筹交错,一时百无聊赖。
慕容熙关切道:“夫人可是累了?要不要回去休息?”
张问心轻轻摇头:“我不累,只是觉得……你有没有发现,你家二叔很不对劲?”
“二叔?”
慕容熙端起酒杯,与张问心手中的杯子碰过之后,一饮而尽:“二叔他今日,的确有些不同寻常……”
言至此处,慕容熙忽又惭愧起来,补充道:“其实二叔平日何种模样,我也是不大清楚……”
慕容熙回京之后,亲爹都不曾正经相处过几天,叔叔就更别提了。
张问心说道:“我明白,不管他是异于平时,还是异于常人。总之异常就对了。我待会儿……想要去二叔府上看看,你去不去?”
慕容熙说:“你是怕二婶的病情,并非如二叔所言那样?”
张问心放下酒杯:“怕是比这更加糟糕……”
正说着,已有几个半醉不醉的,踉踉跄跄着寻摸到了慕容熙的所在,吆五喝六的,要拉着他一起去喝酒撒疯。
旁人丑态百出,慕容熙是一笑置之的。可他害怕自己有辱斯文,尤其是当着自家夫人的面儿。
于是,草草应付了一番之后,就乘人不备,匆忙脱身溜号。与张问心一起走到街上,去了一趟慕容延康的府邸。
府上的下人认得他俩,对两人的突然造访倍感惊诧,尤其还是今天这么一个日子。
慕容延康在侯府饮宴,尚未归来。一个老仆将两人请进花厅,吩咐丫鬟奉上茶点。
张问心无甚正经事务,只是趁着有空,就过来走走看看。她也没有刻意要探听什么,就与几个丫鬟婆子,家长里短的聊了半天。
这一通聊下来,张问心只觉慕容延康身上的疑点,似乎越发严重了。
府中的下人一切如常,并不曾表现出防范疫病的举动,自然也是绝口没提疫病的事。只是说,桂氏身体抱恙,前日里来了个大夫给瞧过,开了个方子,嘱咐说要多注意休息。
府里的下人也当她只是一点小病,稍加调养就会无碍。谁知昨日一早,老爷就说夫人身体不适,不喜见人,让大家没有他的吩咐,不许进屋去伺候。
打那之后,她们一直没见过自家夫人的身影。
前日……昨日……
张问心默默算了一算,说道:“夫人延医诊治的时候,是哪一天,你们还记得吗?大夫开了个什么样的方子?用的什么药?”
丫鬟回道:“就是前日早间请的大夫,晚上还下了大雨的那天早上。大夫开的方子已经给了药铺,不过药还留着几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