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问心让人将剩余的草药取了一包过来,打开来看了看,发现都是些寻常的药草,似乎并无蹊跷。不过,为了万无一失,她还是将这草药收了起来,以便拿给李墨白,再确认一下。
收起草药,她又问:“二婶这两日,可还吃着药?”
丫鬟说:“还吃着呢。夫人这两天,都是老爷亲手服侍的,我们只管把药熬好了,送进院子。饭菜,也是老爷亲自端进屋去的。今天早上,老爷也是先服侍过了夫人,才去的侯府上呢……”
除了这两天发生的事,张问心还从一些泛泛闲聊中得知,慕容延康很是惧内,在这位桂夫人面前,时常大气儿都不敢出。
不过偶尔,他也是会壮着胆子,与桂氏辩上几句的。因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偏偏桂氏过门这么多年,只为他生下了慕容莲与慕容荷两个女儿,未能添得男丁。
多年前,慕容延康不止一次的起过纳妾的念头,甚至慕容老夫人都帮着劝过桂氏,说是延续香火要紧,劝她大度一点,容慕容延康添一房妾室,再不行,给他个通房丫头也成。
但桂夫人发了狠话,在这件事情上,绝无商量的余地。小妾过门之日,就是她悬梁自尽之时。
加之桂夫人的娘家也是有些功名的,非泛泛无能之辈,是以,这通过纳妾来传宗接代的想法,终是就此作罢。至今,已有五六年不见提起了。
张问心想要去看看桂夫人,可是二老爷不在,仆人们若擅自做主,只怕会惹来罪责。她不便为难她们,喝过几杯茶,就与慕容熙一道,起身告辞了。
正出门之际,就撞见慕容延康脚步凌乱,仓促回府。一脚绊在门前的石阶上,几乎摔倒。
慕容熙忙上前扶了他一把,道:“叔父,何事惊慌?”
这短短几个字,却将慕容延康吓了个魂不守舍。猛一抬头,看到原来是慕容熙,便强做镇定道:“我……我回来看看……今日齐儿大婚,贤侄为何不在自家饮酒取乐,却到我这寒舍……”
时间已经过午,慕容延康惦记着桂夫人饮食服药,跑的慌了一些,马马虎虎也能说得过去。
慕容熙道:“听说婶娘抱恙,我与夫人一时担忧,就过来看看。”
“啊?”
慕容延康大惊,双手不知不觉就加了把力气,将慕容熙的衣袖攥得死紧:“那……贤侄可是……探视过了?”
“未曾。”
慕容熙说道:“叔父有令在先,仆役们不敢擅自做主。不过……赶巧在门前遇上叔父,不如,就让我和夫人随叔父一起,去探视一下婶娘吧……”
慕容延康略回了回魂,理清了思绪,说道:“那就好,那就好。熙儿啊,你婶娘她……大夫说了,她所患的乃是疫病,这一个不小心,只怕就会传染给了谁。你们俩……还是过些时日再来吧。”
“叔父。”
张问心上前说道:“我认识一位神医,尤其对一些疑难杂症,疫病之类,颇有些高明妙法。不如,请他来为婶娘诊治一下吧?”
“这个……有劳贤侄媳挂怀……”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桂氏的病已经引起怀疑,看来,要另想办法应对了。
慕容延康远虑近忧,手足无措,勉强应付道:“前日那个大夫说,你婶娘吃上几天药,休息一阵,就会无碍。实在不是什么顽疾,却是不必劳烦神医了……”
张问心也不再勉强:“是吗?那就最好了。”
话说到这里,张问心已大致明白了几分,就不再多留,话了别离去。张问心揣着从丫鬟手中得来的药,打算换身衣裳,再去常安坊去找李墨白给参详参详。
侯府的热闹还在继续,不过宴席已经没了当初井然有序的样子,满地的杯盘狼藉。一群喝醉了酒的达官显贵,纨绔公子们纷纷抛却了规矩教养,或诉衷肠,或吟歪诗,一个赛一个高声,全无了平日里的风雅做派。
慕容熙从未有过要加入他们的想法。目不斜视,就穿过院子,往后面的清风居而去。
正走到垂花门的时候,忽有一黑影自树后闪出,瘦长的手臂拦腰一抱,将他牢牢锁住,欢喜道:“老师……我可逮住你了……”
慕容熙闭了闭眼睛,只觉头痛无比:“凌云,你既来了,就好生饮宴。胡闹什么?”
张问心本已走到前头去了,发觉慕容熙没有跟来,就回过头去找他。
只见凌云喝得七分醉意,三分明白,正像个跟屁蛇似的缠着慕容熙,非要跟他讨教几招。
这怎么可以?
慕容熙他一个教书的,又不是习武的,落到凌云手上,还不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
“凌云?玉面小王爷!”
张问心快步行至近前,唤过凌云,高声言道:“夫君他虽是你的老师,却不习舞枪弄刀,你这么缠着他要切磋,岂非是想让他出丑?”
凌云一个激灵,揉了揉迷蒙醉眼。舌头打着结,说道:“师娘?你……老师他……他其实……”
“其实什么?他不在太学,就没人管的住你了是不是?”
许久不曾追贼追的满街跑,活动筋骨了。且上次那个坑蒙拐骗的神棍,根本就不是对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拾了。
张问心早有些心痒难耐,就道:“你不是想打架吗?走,我们找个地方,我陪你练练。”
师娘所言不假,的确慕容熙一走,就没人管得了他了。但那是因为……因为……倘若慕容熙没那两下子,也管不住他啊。
不过有人肯陪他打架,凌云其他的就什么也不顾了,喜出望外道:“甚好,妙极……原来,师娘竟是一代女侠……”
让素秋拿了两把剑过来,张问心看看院子里的草木葱茏,一时不免有些缩手缩脚。
毫无疑问,作为一个文人,慕容熙是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可是刀剑无眼,虽说是切磋讨教,点到为止,人一定不会有事,可这满院的芳华草木难免就要遭殃。
张问心手腕一翻,暂时收起长剑:“不在这里打,有没有宽敞点的地方?”
慕容熙见她开心,就由着她玩。横竖他在一旁看着,绝不会让他俩谁伤了谁。于是点头说道:“有。以前祖父尚在军中任职之时,曾于府中建过一个练武场,今日,或可一用。”
张问心神采飞扬:“练武场?太好了!”
练武场已荒废多年,穿过一道月洞门,就见满目的萋萋荒草,自地砖的裂隙间丛丛生出。中间一座石砌的高台,高台上也未能幸免,零零落落的生着不少杂草甚至小树。
张问心丝毫不觉简陋,相反的满意至极。
她施展身手,足尖点地,几个起落就越过荒芜的院子,稳稳站在了半人高的石台之上。
凌云见她当真身手不凡,眼前一亮,甩甩脑袋赶去一些醉意,不敢大意,也赶紧跃了过去。
尘世的繁华喧嚣无地自容,暂时远去了。
两道清澈磅礴的剑气于荒烟蔓草之间激越荡开。
刀光剑影中,双方你来我往,不知不觉就已拆解了二三十招。
张问心气喘微微,在高台的一角站下,稳住了身形,由衷的赞赏道:“好一个玉面小王爷,身手甚是了得。竟不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难得,难得。”
凌云出了一身热汗,酒也醒了大半,扬头一甩额前乱发,持剑说道:“师娘剑法卓绝,变化无穷。亦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彼此,彼此。”
一番措辞诡谲的吹捧过后,两人见招拆招,又斗到了一处。
刀剑无眼,两人的招式又大开大合,场面几度惊心动魄。然慕容熙看在眼里,却不觉有多惊险。
就功力而言,凌云师出名门,自然是更加深厚一点。
不过张问心的招式也不错,应该是幼时父辈言传身教,打下来的底子。虽然,这点底子远远不足以应付凌云的招法,但好在她经年征战,三教九流涉猎甚广,一套稀松平常的剑法,在她手中也能舞的花样百出,频频出人意料。
是以,对于凌云这个没正经打过几架,时时被下人让来让去的选手来说,张问心这样的敌手很难对付。
不过话说回来……这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两个人,往高了说,其实都不怎么样。
慕容熙可以很负责任夸下海口,他一个,能打他们这样的十个。
可是他低调,他决定不说。
一百招之后,场上依旧胜负未分。
双方都觉出体力下降,有些难以支撑了。
凌云年少气盛,男子又本就比女子力气强些。
慕容熙深知,若再打下去,凌云一定会渐渐占据上风。
何况,张问心因身为捕快,生擒活捉惯了,一招一式,旨在制敌。而凌云却没有那么多的顾虑,步步紧逼,旨在杀伤。
于是,他踏过满院萧瑟荒凉,走近石台说道:“时辰不早,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夫人,你忘了我们还有正事?”
张问心“哎呀”一声,收了长剑。
可不是么,那包草药还没有拿给李墨白参详呢。
光顾着打架痛快,连这都给抛在脑后了。
凌云抱着剑,急切切的跑过来:“别呀,老师……师娘,我们还没分出胜负呢……”
张问心已把剑扔给了慕容熙拿着,纵身跳下石台,说道:“不要紧,来日方长,改天再打。”
凌云得了她这一句承诺,马上又兴高采烈:“好,那我们就约定了。改日,一定要划出道来,师娘说话算话。”
有了个便宜陪练,张问心也是相当开心,信誓旦旦道:“不算话的是小狗。要在地上爬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