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夹人!”方真想,“好在我还有家人。”
方真扭头看去,想要找到方圆,可是当看到方圆亮晶晶的大眼睛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般流个不停,不由得鼻子一酸,红了眼眶。
二长老方严咳嗽了两声,大声说道:“大家安静,我有话要说。”
殿中重归平静。方严扫了方真一眼,鼻间哼了一声,冲着方正说道:“对于方真的事情,你还有何话说?”
方正神色木然,轻轻摇头。
方严面有怒容,厉声喝道:“方正,难道说,你还要让一个夹人继续玷污大方之家清誉吗?”
“方严”方正抬起头来,脸上挂着一丝苦笑,“你想说什么?”
方严哼了一声,说道:“是时候了,方真的身世你还要隐瞒多久,今日还是说个明白吧。”
方正面孔阴沉下来,盯着方严一言不发,再看看大长老和三长老均是一副早已知晓神情。顿时心如枯槁,摇头叹道:
“烦请城主大人和鼎兄康兄移驾偏殿歇息,容我等处理完家事,再与各位把酒言欢。不周之处,还望海涵,无关人等也散了吧,方真留下。”
本来听得家主此话,想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只能悻悻地散去,城主大人智伯瑶和中鼎之家家主鼎盛、小康之家家主康健也准备移驾。
方严面对大方之家家主之威,也是咬定牙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还请城主大人和二位家主留步,做个见证,各位族人想知道真相的话也都留下吧。”
“这是家事,难道今日让人笑话的还不够吗?就不必对外人道了吧。”方正急道。
“有何不可,你是想说家丑不可外扬。晋城大方之家、中鼎之家、小康之家三家分晋,同气连枝守望相助。”方严环顾周遭众人,然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向方正,步步紧逼。
“再说康家康乔自小与方真指腹为婚,也算是当事人,鼎家是我们亲家,城主大人是我们晋城父母官,恩同再生父母,何来外人之说。”
“今日就是要当着诸位之面解开方真这个所谓私生子的身世之谜,揭穿方正你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见方正沉默无语,方严愈加盛气凌人,咄咄逼人。
“方正,你是要自己说,还是由我说来。”方严一派大义凛然,誓要大义灭亲。
方正整个人像是魔怔了,呆呆地立在原地,不发一言一语,良久才发出一声叹息。
“真儿,过来。”
方真懦懦地走到方正身旁,焦急问道:“爹,他们说什么我的身世之谜,我难道不是爹的儿子吗?”
“是,当然是。今天是,明天是,永远都是,你永远都是爹的好儿子。”方正抚摸着方真的小脑瓜,声音颤抖着抚慰道。
“呵呵呵,好儿子,只可惜你不是亲生的,你根本不是我们方家之人,你根本不姓方。”方严看着方正与方真一派父子情深的情形,恶狠狠地毫不客气地说出了这么一个惊天大秘密。
这话犹如狂风大作席卷江面,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什么,方真真的不是方家人……也是,他一个夹人,哪里配姓方……还好,我们大方之家的清誉总算是保住了……不过,也真够丢人的,堂堂方家之主嫡子居然不是亲生的……”
“方真,这是当初你来时包裹着的襁褓、还有一封信笺,听我读完信你就明白了。”方严扬手一招,二物便现。
方严拆开信封,展开信笺,当众朗读了一遍,众人才知其中缘由。
“方正吾弟:尔读此信之时,想必吾已不在人世。此子乃吾义兄独子,取名成真,还望吾弟念在同胞兄弟之谊,好生照料此子,佑其平安喜乐,健康成长,所求无他。方弗绝笔。”
“方正,这可是你胞兄方弗笔迹,你还有何话说?”方严一本正经的道。
“此信确是胞兄方弗亲书,所述之事也该属实,但那又如何,真儿虽非我亲生,却胜似亲生。”铁证如山,方正也不得不承认,但还是表达了对方真的拳拳爱子之心。
“此信前不久辗转入于我手,察看之下,大为震惊,兹事体大,连忙寻得大长老与三长老商议,同到方正处对质,见物证齐全,方正才和盘托出事情原委,也确认了方真确实非我族类。”方严见状,嘴角微不可察的掠过一抹笑意,大方得体地讲述着。
方真抢过信笺读了又读,攥着信笺看了又看,恨不得把这信笺吞下肚去,总之要毁尸灭迹。
有这么一封信,铁铮铮的事实摆在眼前,方真对自己的身世无甚怀疑,不得不信。
只是一想到即将被逐出家门,远离慈父,远离小妹,心中一阵酸痛,眼泪便夺眶而出,泪水一点点的滴在那信笺纸上。
“爹,他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不是您亲生的吗?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方真摇晃着兀自发怔的方正,泣不成声地叫喊道。
“真儿,爹对不住你。”方正见当时方严盗得证物,联合二位长老对质,阐明如果方真再焕发失败,便要让方真的身世大白于天下。
看着现在他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又见方真哭成了个泪人,说着就要抱住方真,给予他一些慰藉。
不料方真把方正一把推开,站起身来,擦拭掉眼泪冲着眼前叔伯长辈吼道:
“你们要把我赶出家门,我毫无怨言,可是为什么要编造这等谎言,我虽然是个夹人,但不是个憨人。”说道后面已经半伏在地,声泪俱下,“你们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
“真儿,你冷静一点,听我说。”方正两手捧起方真那张满是泪痕的稚嫩小脸,一边擦拭眼泪,一边柔声说道。
“这都是爹的不是,苦了你了,你的确不是爹亲生,但是我一直待你视如己出,那是因为这是我大哥此生唯一求我办的事,我定当护你周全。当然你也不是我大哥所出,我只有方圆一个女儿,我大哥也只有你大哥方醒一个儿子,我只知道你是故人之后。”
“既然真相已经大白,方真既非我方家人,便不得入我方家门。再留一个夹人在家,只会让人笑掉大牙。更何况他是风魔之子,更是留他不得,纳命来吧。”说着拇指一伸,侠气喷薄而出,在指尖化为一道火枪,直射方真后心。
方真呆若木鸡,完全不知危险,在火枪快要及身之时,一道水枪及时吞没了火枪,火遇水蒸腾,化为水汽白雾,转眼不见,才没让血光之灾发生。
见自己的火枪被挡,方严怒不可遏,冲着方正吼道:“方正,你这是要纵容歪道吗?”
“你不用给我扣帽子,上一辈的罪孽为什么要让下一辈来背负,这何其不公?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像对待醒儿一般对待真儿呢?”方正抱着惊魂未定的方真,据理力争道。
“就凭他,怎么跟方醒比,要是他有方醒十分之一的天赋,倒也罢了。你看他,一个夹人,留之何用。”方严眉毛一挑,一脸不屑的说道。
方正道:“你也说了他是个夹人,此生也不可能修炼,何不饶他一命,让他平凡度此生。”
“要饶他一命,倒也不难,除非你自动让出家主之位,不然就令他交出六如学宫预录名额。”见方正极力护短,方严见杆往上爬,终于露出了他的狐狸尾巴。
方正无力坐下,捧头沉思一下,抬起头来,大声说道:“好,我放弃家主之位。”
这句话奇峰突起,殿中的人一下子都呆住了,偌大的房间一片死寂。
“不!”一个声音决然响起,说话的正是方真,他脸色苍白,双眼泛红,“爹爹,万万不可放弃家主之位!这预录名额,所得非我愿,所失非我愿。但是我的就是我的,谁都抢不走,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我也不在乎。”
说着掏出莹莹灿灿烫金的六如学宫预录书,扬手一抛,被二长老轻轻一跃单手接住。
“既非我之物,留之何用,你们拿走便是。”
游侠世界每个莘莘学子孜孜以求的六如学宫预录书,就这样被方真随手一扔,轻易让出。
“真儿!”方正吃了一惊,腾起站了起来,“你这是作甚?”
方真努力笑了笑,大声说道:“爹,你应该继续做方家之主,别让这些人看你的笑话!”
“孩子话!”方正皱了皱眉,摇头道:“你懂什么?”
“我懂的!”成真挺直腰背,目光扫过人群,“没错,我是一个夹人,可是,夹人也有夹人的活法!今日起,我就是成真。不就是一个六如学宫吗?总有一天,我会证明,不保送,我照样能进,我会证明,我成真,不逊于人。”
说来也怪,再经历了这种人间悲剧之后,成真不悲反喜,环顾四周曾经的至亲,淡然一笑,铮铮冷语道:
“我天生六指,从小被你们称为怪胎,怪就怪我自小被当作‘别人家的孩子’,而我自己却从未觉得我真是‘别人家的孩子’。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原来真是‘别人家的孩子’。”
“现在的我只想说:我不以不姓方为耻,更不以曾姓方为荣;既然不屑与我为伍,我又何惧与众不同。”
“再奉劝你们一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万莫欺少年穷。”
说完这句,他大踏步走向殿门,方正伸出手,想要叫他回来,可是手抬到一半,又无奈地垂了下来。
方圆呆了呆,忽地双手捂脸,蹲在地上,发出一串撕心裂肺的号哭声。
一旁方母见状拉起方圆一把抱在怀中,满是慈爱的脸上同样泪珠涟涟,见成真疯魔般的离去,心都碎了。
对于成真发出的豪言壮语,众人听之闻之也是引起一阵喧哗。
“刚才好像有人放了一个大响屁,当真是臭不可当。”说话之人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做煽风状。
“今日已贻笑大方,来日还不是一样。”
“一介夹人还妄想考进六如学宫,简直是痴人说梦。”说话之人一脸不屑,嗤之以鼻道。
“好好去夹道求生存吧,那才是你该去的地方。”
成真走出家门,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大门梁上镶有“大方之家”的匾额。
看着满载成长记忆的方家府邸,意味深长地叹息了一声,迈开双腿大步流星而去,止不住的眼泪随风飘落。
成真向前走去,他越走越快,渐渐奔跑起来,悲伤在体内涌动,像是一条毒蛇,一点一点地啃噬他的神志。
多希望这条毒蛇是军荼利蛇,这样心中还有一团火想去征服它,现在只能任凭它处置。
看着心中的一团火逐渐熄灭成灰,心如死灰,哀莫大于心死。
“你是一个夹人,你是一个废物……”这念头像是一把大锤,不断地敲击成真的心志。
半个时辰以前,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堂堂晋城大方之家现任家主嫡子。
可是现在,他只是一个废物,失去了一切,连一只丧家狗也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