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和许云封随监军一行抵达鄯州城之后,就住进了陇右节度使府的别院中。进城一路上,大小商铺酒肆人气兴旺,各色人种混处其间,好一派祥和共融的景象。
刚到的那天晚上,千金便极尽讨好地从府中管家那里打听哥舒翰所部的消息。那老管家是个回纥人,见小姑娘聪明乖巧,和自家中的小女儿很是相像,不由得亲近起来。加上新筑的神威、应龙两座城池在鄯州城中早已是尽人皆知,老管家自己也曾到城中给唐军士兵送过犒军的牛羊。
裴监军的计划是在鄯州城休整几日,派人先往哥舒翰处通传消息,约定日期后才会启程赴军中探营。许云封因为前一晚在旅店发现侍卫裴柱国私下离开的事情,便想方设法在监军面前力陈希望随其一同前往探营的想法,好深挖其中究竟。
这日用过午饭后,千金找到许云封,拉他即刻就去神威城找独孤继。许云封一脸为难,劝她说此地不比京城,城外常有胡人匪帮出没,对于一个姑娘家来说实在太过危险。可千金却还不打算轻易放弃。
就在这时,忽然听闻监军派去通传消息的人回来了,正急匆匆地向监军复命,说是哥舒翰大帅已在今日清晨率全军拔营出寨,浩浩荡荡向石堡城以东三十里的赤岭进军。裴齐丘倒也并不意外,好像早就料到一般,只是吩咐手下人将此军情写在纸条上飞鸽传报回京城圣上。千金这才不情愿地打消了念头。
那日独孤与伯文回到营中,将如何救下公主,阿布思如何放走吐蕃俘虏等等悉数禀告王思礼,而后二人直接被带到了哥舒翰的中军帅帐内。哥舒翰一听说阿布思带来的八千骑兵竟有暗通吐蕃的迹象,顿时警觉起来,一面夸赞二人机警,一面捻着胡须沉思许久,好像在心中暗下决心。
他几步走到帐外,见整个军营上下士气高涨,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可提枪上马。但若此时阿布思与吐蕃暗自勾结,从中生乱,那一切预想都将被瞬间打乱。
耳边的风声较前几日更紧了,若再不抓紧时间进攻,怕是又要错过这几日的好天气。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天,见一只游隼在营地的上空盘旋着,好似漫不经心,却突然一声长长的唳叫划破天空,陡然收起宽翅,如离弦之箭般俯冲向地面,定是发现地面的猎物,第一时刻发起了攻击。
哥舒翰低下头,眼中射出坚定的光芒似是打定了主意,必须先下手为强,一举将吐蕃军城外最后的据点赤岭日月坡拿下,击溃其所有的有生力量。至于阿布思之辈,届时定会闻风而动,倒向有利一方。
他回头看着眼前两个年轻人,转而笑道:“既已在阿布思那儿夸下海口,那这参军校尉的名头索性就给你们吧!明日你二人即为先锋,去探日月坡!”说完当即亲下帅令,晋升独孤为龙威军参军校尉,伯文为折冲校尉,仍在王思礼帐下听令。独孤听了无比惊喜,终于相信了伯文早前曾说过的,哥舒翰带兵赏罚分明,重义爱才。
第二天清早大军出征,独孤与伯文穿上新换的将官服,骑马走在先锋团的最前面,全团的将士个个精神饱满,士气昂扬。据哨骑探报,吐蕃军在赤岭日月坡坡底山口筑起一道石闸,用来拦住山口的道路,先锋团所受之命即是作为前锋去为后续大军清除路障。
谁都知道吐蕃人竖起一道石闸,当然不会任由你轻易搬走,此行定会遇到敌军的全力阻挠。据说那日月坡坡谷极其狭窄深长,因每年六月夏至前后能在谷中看到日月共天之景,故而得此名。
二人带着五百开路先锋抵达日月坡谷口时,晨间的雾气尚未散尽,山谷中静得出奇,连一只飞鸟都看不见。伯文上前查看了一下,回马对独孤说道:“这里地势狭窄,前后都只有一条出口,咱们既然是开路先锋,就只能奋勇向前,将敌人的虚实探个明白。趁现在尚有晨雾作掩护,我自先行一步,你毕竟头一回上阵,就和队正黄胜一道为我殿后,以备万一。”说完,没等独孤答话便独自带上一百人马朝坡底的谷中冲了进去。独孤听言只能吩咐手下士兵提高警惕,随时提防敌军出现。
待伯文一队人马行至石闸跟前,雾气已基本散尽,可以清楚地看到在那石闸之上插着数面红色火焰图形的吐蕃军旗,闸上的铁门紧闭,而门后却并无敌人踪影。正当伯文命士兵抬上撞木准备将铁门撞开时,忽然听见谷顶山头上传来阵阵石头崩裂的巨响,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南面坡顶之上眨眼间冒出了一排黑压压的人影,像是从山石缝里钻出来的一样。
原来吐蕃人故意放了一座空闸在前,而将主力埋伏在了山侧。此刻,只见那吐蕃士兵正挥着斧头砍断绳索,将一块块巨石滚下坡来,一整排的弓弩手瞄准着坡下的唐军士兵,瞬间如雨般的箭镞应声落下。伯文见到底还是中了埋伏,一边大喊着撤退,一边招呼身边的士兵们赶快寻找掩护。
尽管如此,唐军将士们还是被这突然的袭击冲乱了阵型,或是中箭或是被落石砸中后倒在了血泊中,许多马匹也因受到惊吓四散逃窜,将数人撞翻在地,吐血不止,场面顷刻间变得一片狼藉。
独孤与黄胜在几里开外听到谷内传出巨响,知道前方一定有了情况,黄胜急忙提马来到独孤跟前道:“范大哥定是遇到了敌人的埋伏,我等应速速前去接应。刚才在来路上我发现一条斜插的小道似是可以直通山顶侧后,卑职建议兵分两路,一路接应,一路包抄。”独孤攥着手中的缰绳,心里说不出的紧张,明白此刻必须当机立断,拖延不得,于是一口答应下来,自己领兵上前接应,让黄胜带其余人轻装绕小道包抄。
待独孤带兵冲到近前,只见伯文与幸存士兵均俯身躲在落下的巨石块后面,被敌人的箭矢压得丝毫动弹不得,地下已经躺了一地的尸首,有的被巨石碾压而过,其状惨不忍睹。还没等缓过劲来,只听山顶上杀声四起,一整排的吐蕃兵提着长矛和弯刀眼看就冲下坡来。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独孤强迫着自己赶紧冷静下来想办法。只见他猛一咬牙,头一个跳下马来,提起弓箭冲身后的将士喊道:“快!弓箭手列阵。”很快,一整队弓箭手排成数列,弯弓搭箭,只听他一声号令:“放箭!”顿时密集的箭头嗖嗖直响,飞向敌军,正在冲下山坡的敌军在半路上应声倒下一片。见有了效果,独孤继续喊道:“第二队瞄准山顶敌军弓箭手,放箭!”又是一排整齐的箭镞高高地划着弧朝山顶飞去,数十个吐蕃弓箭手中箭后翻下坡来。
暂时压制住了敌人,伯文等人得以从巨石后脱身,与独孤汇合一处。可是此时冲下坡的敌军弯刀手已近在眼前,伯文站定脚跟后,大喊一声:“兄弟们,快!列阵举刀!”将士们听令纷纷从背上取下长柄陌刀,迅速列队排阵,每二十人围成一个扇形弧面,刀头举成一排,准备与敌人短兵相接。
幸亏刚才一阵射箭放倒了不少敌人,此时对阵的双方人数基本相当,伯文话音刚落,两边已冲至跟前混战到了一处,顷刻间刀光血影,断臂横飞,喊杀声、惨叫声不绝于耳。因为担心独孤一人招架不住,伯文亲自护在他左右,两人一个使刀,一个射箭,将冲上前的敌人挨个撂翻在地,而唐军将士们毕竟训练有素,每个小队都尽可能保持着队形,吐蕃兵的长矛和弯刀根本近不了身,一时间落了下风。
正当此时,突然轰隆一声,石闸上的铁门竟然打了开来,门后不知从哪儿冲出更多的吐蕃兵来,后头还跟着一辆巨大的弩车由数人齐推而出,车上装满了弩箭。混战中的吐蕃兵见状纷纷后撤,留下看傻了眼的唐军士兵们呆在原地发愣,只有伯文一人明白过来,大喊着:“大家快散开!”
可是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弩车停下后便应声松弦发箭,一排密集的箭头就像割麦的镰刀一般,将列阵的唐军士兵们悉数射翻在地,个别跑得快的才又躲到石头后面寻找掩护。
独孤和伯文挤在一块巨石之后,看着躺在地上垂死呻吟的战友,眼神中只剩下恐惧和绝望。就在这危急关头,突然山顶之上又响起了喊杀声,两人往山头一望,原来正是那黄胜带着一队人马,绕小道杀到了敌人的侧后,出其不意地攻下了山坡。黄胜在坡顶见山下友军被一辆巨型弩车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于是立刻叫人就地搬来几块石头,用敌人的办法,瞄着弩车的位置便将石头滚下山坡,自己则带着其余士兵跟在落石之后顺势冲杀下来。
吐蕃兵见状个个吓住了手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石头碾了过去,而那弩车也被砸了个正着,顿时粉身碎骨。伯文与独孤见形势陡转,立马起身呼喊身边的将士们,与山上冲下来的友军一道两头夹攻,趁势将敌人斩杀大半,剩下的纷纷丢下兵器盾甲,慌忙逃过石闸,向石堡城方向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