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初五一早,独孤留了两封短书,一封给许云封和千金,一封给贾幼邻,都让阿兴在自己走后代为投递,交代妥当后便一路出长安向西而去。途中换了两匹马,行了三日抵达了鄯州城,提前向翰帅报到。哥舒翰一见独孤赶来,便对其赞赏有加,吩咐一旁的王思礼多给些照应,再令往阿布思处拜见。
从帅府出来,王思礼主动献殷,盛邀独孤到城里最有名的会义馆喝酒。独孤刚刚抵达,方才又奉帅命即刻要启程北上,故而王思礼一说接风洗尘,二说把酒壮行,独孤便再无推脱之理,更何况翰帅面谕时并未提及此去究竟如何行事,说不定正是要留到酒桌上才可明言。
鄯州城里这会义馆的富丽辉煌大大出乎独孤的意料,据说多是得益于河西走廊之上往来的豪商巨贾们的倾囊襄助。早年走在河西的商队并无太多人身保障,常有匪帮出没杀人越货。后来由几位大商出资,在鄯州、凉州几个城里买下高楼大舍改名会义馆,并引为据点,以此募集来一群“侠义之士”共同保障商队安全,情况才稍有所好转。
可在王思礼看来,能用钱募来的都不能叫义士,商贾们既然愿意花钱请保镖,节度府自然也肯出兵扫清匪帮巢穴,只是眼下有个问题,河西漫漫商路不只在陇右地界,进了凉州就是河西节度府安思顺的管辖范围,那安大帅倒是慷慨,几次发兵剿匪,分文不取,还经常派人在会义馆里宣经布义,号召各路侠士共保走廊的安全。如此一来令陇右府很是尴尬,王思礼本人都好几次遭受所谓无名义士当面诘问,说陇右府任由匪帮横行却仍不作为。
毕竟是长官主动邀请,独孤礼当率先举杯敬酒,敬完后即问道:“安大帅与翰帅早几年好像也曾同府共佐王忠嗣将军幕下?”
“正是。”王思礼放下酒杯说,“当年王忠嗣将军兵败遭陷,亏得翰帅单骑进京面圣,这才求得将军保全。反观他安思顺,可有半点力保旧主之举?但结果却是他领得河西主帅,统掌河西走廊咽喉膏腴之地,而翰帅只能偏居在青海的寒山恶水,苦心防患羌胡之扰。”
“安思顺祖上乃昭武九姓,与河西诸胡族同根同源,人心易所向,想必圣人当初如此安排亦有之道理吧?”独孤据自己的听闻回了一句,却没注意到王思礼听完脸色已变。
“这都是朝堂之上才会有的堂皇之词!”王思礼重重一拍桌案道,惊得独孤未敢接话,然后又说:“关外胡人未得开化,只认金银和马刀。想要在河西之地站住脚,岂是聚几个义士就能保境安民的?此番阿布思又来扰边,倒是让他安大帅去安抚安抚看?”
“阿布思不是邀翰帅往朔北大营观春练么?怎么会是扰边?”独孤不解地问。
“你这兄弟着实还年轻。”王思礼自饮了一杯,说:“阿布思在朔北好不容易挨过一冬,羊群孕育新崽,正是青黄不接之际,若没有节度府接济犒军,只怕等不到母羊余奶,其手下军士就要饿死大半,只怕到时候劫杀商队的就不止匪帮而已了。”
“竟有此事?!”独孤听了很是惊讶。
王思礼冷笑了声说道:“独孤兄弟,这次翰帅派你独自一人往阿布思处拜见,你可要想好了对策才行啊!”
独孤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倏地起身施礼,恭敬道:“下官初涉此境,不解地俗,恐辜负翰帅重托,还望王将军能赐教一二!”
“兄弟且坐吧。”王思礼露出得意的神情,慢悠悠地从怀中掏出一卷油布,说道:“我这有一张燕支山的地图,此地素有‘甘凉咽喉’之称,距凉州城以西近二百里。早前袭击商队的匪帮中最大的一伙‘莲花帮’即匿身此间。你此去可将此图献予阿布思,尽力说其往燕支山剿灭此伙匪类,一切战利他阿布思尽可独享,勿用报上。”王思礼说完,见独孤依旧底气不足,又补充道:“若阿布思仍有顾虑,你便再给他加一料:外界多有传言,此匪帮之所以富有异常,乃是因燕支山中有金矿!”
听王思礼说得头头是道,独孤心里头发怵,面上也只能勉强应承下来。直到酒快喝尽时,王思礼过来一把搭上独孤的肩说:“兄弟在京中当值,杨员外处若是有用得上王某的地方,定要直言相告。回头事情办完了,回京前记得再来我府上一趟,王某自有准备。”
从会义馆出来,独孤将已喝得半醉的王思礼一路送回府去,路上暗自思量,临到府门前趁着酒兴,便向其提请先往军营一趟,找旧部范伯文随行同往拜见阿布思,所幸王思礼没有多想,一口便答应了。
回到驿站休息后,独孤辗转不得眠,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便起身上马,直奔城外大营而去。待入营见到范伯文后,头一句话还未出口,就叫他给挡了回来,二话不说地便上马随他一道出发。一路上独孤将情况给伯文细讲了一遍,伯文似是早有所料,但同时又对王思礼所说的燕支山“莲花帮”和金矿多有疑虑,口中自语道:“燕支山有金矿的传言早有耳闻,但谁也没有亲眼见过罢了。就算果真有一伙‘莲花帮’藏匿山中,他阿布思再鲁莽,也不至于为个不知名的金矿就领兵到那陌生之地去犯险。”
“依兄之见,该如何应付阿布思才好?”独孤问说。
伯文勒住缰绳,在马上转了一圈,说:“这样,咱们不如先拐道亲自去一趟燕支山看看再说。”
“可是与阿布思约定了正月十五为期,此去燕支山来回也要三四日,但凡途中有个耽搁就赶不及了。”独孤有些犹豫。
“不妨,我知道一条近道可直取山丹县北,最多一日路程便够。”伯文回道。
“也好。”独孤见他如此有把握,便点头称是。
既已议定,二人一扬马鞭,便朝着凉州方向奔去,在凉州城外的驿站歇过一晚后,翌日一早即上路往山丹县燕支山方向赶去。一路皆是羊肠小径,山谷低岙,终于来到燕支山入山的道口时,二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原来入山主道的一侧,立着一根用油毡裹得严严实实的旗杆,上端赫然飘着一面黑底白纹的莲花旗,甚是扎眼。独孤见了心中顿生狐疑,看来还真有个莲花帮在此,但果真便是那藏匿的匪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