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支山山势不高,却很绵延,沿着一条石道缓坡而入,翻过数座几乎认不出差别的土丘之后,二人来到一片较为开阔的平地之上,视野一下子豁然开来。正月暮冬之际,此地竟已俨然是一派绿草盎然,牛羊遍地的景象,不由得令二人啧啧称奇。
“如此平静祥和之境,很难想象会有匪帮出没。”独孤松着马缰,任其信步带着自己四处游逛,显然座下这匹已然累坏饿极的马儿也已抵挡不住脚下油油肥草的吸引。
“到底是要亲眼瞧见,否则断不敢信。”伯文接话道,“只是山口的那面莲花旗总得有个主才对。”
“说到那旗,方才我乍一看,就觉得似是在哪儿见过。”独孤突然提起疑惑。
“只有游牧部落才会拥有如此多的牛羊。”伯文语气很肯定,“你说的眼熟我明白,莲花本就是早年突厥汗国的圣物之一,咱们到过阿布思的营帐,不也曾见过莲花状的纹饰吗?”
“对对,还真是!”独孤一听恍然大悟,“如此说来,这‘莲花帮’竟也是突厥胡族?”
“很有可能,但不知道会是哪一旁支。”伯文继续揣测说,“几年前漠北大乱,突厥大汗被灭了国,如今那里早已是回纥人的地盘。”
正说间,一阵劲风吹来,二人一闻觉得芳香扑鼻,顿生好奇,便迎着风向策马而去,待到土坡之上,眼前的情景更是让人惊讶。原来传说中的“莲花帮”的驻地正在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花海之中,花色非红即蓝,一亮一暗,相称之下既无序又自然。花海中星星点点的采花人一人背一个大花篓,纷纷埋头苦作其间。
“红蓝花!”伯文脱口道,“原来‘燕支山’果真便是‘胭脂山’。”
“胭脂?”独孤不解地问。
“正是。”伯文点头说,“据说京城里的贵妇歌姬们平日所用的胭脂粉,都是产自西域的胭脂山。原来那所谓的胭脂山正是说此地。”
独孤点点头,又追问道:“那,金矿呢?”
伯文似有领悟地笑着说:“你瞧啊,这漫山遍野数不尽的红蓝胭脂花不就是一座采不尽的‘金矿’吗?”当他还沉浸在眼前美景之中时,独孤却已是一脸愁容笑不起来。
“景色固然是好,可是等咱见了阿布思,却要说服其来此剿匪,匪从何来?”独孤生起忧虑。
伯文听问,收起笑容正色说道:“问题正在于此。一路过来我也在思量,如何说得阿布思便起兵戈?王将军最后说得对,‘金矿’才是阿布思真正感兴趣的。如今看来,此地果真不缺吸引人的宝贝!”独孤没有接话,伯文见他疑虑不散,继续说:“先不急定论,这里说不定还有别的秘密,等入夜了咱们潜到近处去瞧瞧。”
二人在山坡后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终于发现一队装甲齐整的骑兵缓缓绕过山谷回到了驻地,队伍中还有士兵在用鞭子驱赶着一排俘虏模样的人艰难前行。从那些士兵的叫骂声中,伯文很快判断出原来他们都是契丹人,于是二人耐心等到完全黑了天,便直奔关押俘虏的营帐而去。
好不容易挨到门口的哨兵站乏了打起了盹,伯文眼疾手快,一个翻身上前,从营帐背面用匕首刺穿帐布破洞而入,进到里边只瞧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原来不大的营帐里,竟乌压压地蹲了一地的俘虏,有突厥人,有回人,还有少数是汉人,不少受了伤淌着血,一个个如吓破了胆似得,眼神中只剩下恐惧。伯文不敢犹豫,抓起一个汉人模样的,割断绑住手脚的绳索,救他一起跑出帐去。
待三人退到山坡后面,二人刚一亮明自己汉军的身份,那人便像见了亲人一般痛哭道:“多谢军士大人救命之恩呐!”独孤问他如何成的俘虏,他回说自己本是凉州城里的布贩,开了家衣裳铺做做小买卖,顺带着卖些胭脂粉谋生,前日出城到山丹县进一批货,中途听人说燕支山一带常有人低价贱卖胭脂粉,于是便绕路过来瞧瞧,哪知道半路撞见一伙契丹骑兵生生给掳了来,一路上又陆续有其他俘虏被抓来,走了整整一天才被押到此处。
“你早就知道这燕支山有胭脂粉吗?”伯文听完问道。
“凉州城里谁都知道燕支山产胭脂,可也就是听说,谁也不敢自己去瞧,因为传说山里有个‘莲花帮’,杀人不眨眼!”布贩老板依然一脸恐惧地回答道。
“既然满城皆知,为何还铤而走险?”
“如今世道不济,小买卖不好做,倒是胭脂粉赚得厚。谁还不想多挣些?”老板有些惭愧,但还是不服气地说着。
“你见他们杀人了?”独孤接过来问。
“倒没见。”老板说,“不过我也奇怪,被掳走时他们根本没拿我的那一车货,像是专门冲着我来的。”
独孤听得生疑,又问:“你方才说凉州城里都知道这‘莲花帮’?难不成他河西节度府也知道?”
“如何不知!外边都风传安大帅和他李怀秀早年就是拜过把子的兄弟。”老板一脸肯定地回答。
“李怀秀?!”伯文惊讶道,“‘莲花帮’就是那契丹阻午可汗李怀秀?”听到这伯文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且不论这把兄弟一事是真是假,那契丹可汗本名迪辇组里,早年确是归附了大唐,圣人赐名李怀秀,还将自己的亲外孙女静乐公主嫁给他以示亲好。直到天宝四载,此人却反将公主杀害,举兵叛唐,没想到如今竟在此处逍遥法外。
独孤脑中一个激灵,前一阵子在京中闹出“宁王玉笛案”的那位信成公主,会不会正是这契丹李怀秀所杀害静乐公主的生母?对了对年份,看来八九不离十。不等过夜,二人给布贩老板指了条回凉州的道,便径直上路赶往阿布思大营,一路上二人边走边又合计起来。
“为了采胭脂粉卖钱,没曾想这帮胡蛮竟如此草菅人命!”伯文气愤地说道,“更想不到他安思顺竟也为虎作伥,若此事捅到圣人那儿去,定不能轻饶!”
“兄长以为,翰帅让我等来‘挑架’的目的何在呢?”独孤沉默了好一阵,终于开口接话道,“相比于此,我更好奇他们如此不择手段地赚取钱两究竟何用?”
伯文心领神会地一笑,说:“看来只要阿布思肯起兵,他安思顺包庇叛军的罪名必定逃不了。至于钱两,除了招兵买马还会什么用?”
“安思顺是否与此事有关,尚不能确凿。”独孤说,“圣人器重他,令其统掌河西走廊诸胡族,绝不会凭几则捕风捉影的消息就定他的罪。契丹人的骑兵队兄长也瞧见了,装甲齐整,兵器精良,且训练有素,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一股寒凛的杀气,若是任由其壮大,必是后患无穷。”
伯文听了点点头,称亦有同感。独孤勒住了马蹄,对伯文说:“必须尽快回营示警。这样,兄长这便先行回营,将燕支山情形禀报翰帅,我自往阿布思处劝说其出兵。”
“你一个人能行?”伯文有些不放心。
“无妨,又不是第一次了。”独孤说,“对了,勿要提及你我二人先去了燕支山,否则王将军会认为咱们不信其言还偏要亲往查证,只说我们见过阿布思后,随其斥候兵一同往燕支山探明了匪帮强抓俘虏,买卖花粉的实情,且‘莲花帮’实则乃是契丹阻午可汗李怀秀的余部,如今正在招兵买马,扩练军备。另外,兄长可再加一条,圣人亲外孙女,当年和亲李怀秀的静乐公主,正是被祸害在此贼之手!”
“竟是如此!”伯文怒道,“我誓要除掉此贼方能罢休!”
“兄长莫过激动,”独孤道,“我料想翰帅是不会轻易出兵的,毕竟燕支山是在河西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