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分道后,独孤一路赶到了阿布思大营中觐见,受到了阿布思故友般的热情款待,颇有些受宠若惊。当聊到正题时,阿布思果然对燕支山中的‘金矿’很感兴趣,瞪圆了眼珠轻蔑地说道:“他李怀秀那一丁点兵马也好意思独占个山头,还不是叫安禄山给撵得没处躲了。没想他真躲起来发闷财去了!”
见阿布思动心,独孤心想,与其挖空心思找理由劝他出兵,还不如直接把问题抛给他,于是开口道:“大汗若有心取之倒也不难,只是苦于师出无名啊!”
“谁说的?”阿布思顺势站了起来说,“想打他个丧家犬还会没个由头?随便扔两具士兵尸体到他门口,就能找他‘算账’去!”说完一挥手叫来卫兵即刻便要两具尸体来。卫兵被这命令吓住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问找不到怎么办?阿布思大喝一声:“找不到就杀两个来!”吓得卫兵诺诺地逃出帐去。
“这般借口未免也太过草率。”独孤在一旁轻声地担忧。
阿布思听了却不动气,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说:“你们汉人打仗才这么多名头。在我们草原的规矩,若是受了外人的‘欺辱’,不管他在谁的地界,哪个山头,都必定要他百倍偿还!”独孤听了只能点头应承。
突然,只听“倏”地一声,一支闪着银光的箭镞从阿布思与独孤两人中间飞了过去,直直地扎在二人身后的木桩上,惊出独孤一身的冷汗。阿布思正想开口喊“抓刺客”,一个清亮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这汉人如此失礼!来了也不拜见本公主。”独孤听声扭头望去,一身红皮袄,手握反曲弓,弓弦还在不停颤动,原来放箭之人正是燕翎公主。
“你这丫头,简直胡闹!”阿布思松了口气,半生气半好笑地骂道。
独孤躬身拜见公主,燕翎却直接过来将手中的弓塞到他手上,说:“给,还你弓。”
“公主不必。”当着阿布思面,独孤还是很客气地说:“上回公主自谦说射术不及,才要将此弓还我。如今看来,公主射术早已超我百里之外,此等好弓正好相配。”说着走到木桩前拔下箭镞,和弓一起,又都拱手送还到燕翎手中。
“你要我说几次?”燕翎突然生气地说,“叫我燕翎,不要公主长公主短的。”
一旁的阿布思见状,故意帮腔道:“独孤兄弟,我这女儿打小就像个男娃,专教她骑马射箭,你们既然趣味相投,正好陪她切磋切磋。”说完招呼人牵了两匹马来。燕翎一个翻身便策马而去,独孤看了看阿布思的眼色,也只好上马随后而出,二人一前一后奔出营外,朝着草原的深处飞驰。
暮冬初春的天气还是很冷,虽然阳光已有了微微力道,草原上薄薄的一层积雪还未退尽,底下隐隐约约像是藏着星点般的绿苗,近了一看却只能见到化开雪的湿泥露出些许来。突然又听到那熟悉的一声长长的隼唳,独孤跳下了马来,仰头望向天空,眼睛被射下来的阳光刺得难以睁开。等他低下头时,燕翎已不知何时站定在了他面前,正看着他发笑,一双深蓝的大眼睛又让他想起了青海湖的湖水。被她直直地盯着看很是尴尬,独孤便故意挑起话头问道:“燕翎,你去过长安吗?”
“去过一次,那年随父汗一道去的。”燕翎回答。
“你从小就生活在草原,相比长安,你一定更喜欢这里的自由和无拘无束吧?”独孤略带着羡慕的口吻问道。
“不错,在这儿我想怎么骑马,怎么射箭都行。”燕翎笑着回答,接着又说:“但是,我也很喜欢长安的热闹和多彩,相比这空旷的草原可有意思多了。”
独孤听她这么讲颇有些意外,说:“长安人虽多,可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陌生人。”
只见燕翎竟几步走到独孤身边,眼神突然变得十分热切,说:“不会全是陌生人,还有你在啊!”
“我?”独孤忽然觉得这眼神似曾相识,转而说道:“当然!我们可是战场上真正的生死之交。”
“除了生死之交,你们汉人是不是还有个‘秦晋之好’?”燕翎问得俏皮,还有一种学生请教先生般的认真。
独孤一听笑出声来:“好生厉害你!不过‘秦晋之好’可是指婚嫁结亲……”
“对!”没等独孤继续往下讲,她打断说:“这正是燕翎的想法!”
独孤听得一愣,从她的眼神和语气中,分明意识到眼前这位热切的突厥公主分明就是在向自己求婚!脑子里顿时“嗡嗡”直响,嘴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已经有心上人了,我说的对么?”燕翎知道他一定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却迟迟没有回应,于是直截了当地问。没等独孤回答,燕翎回身从马鞍上取下一个包裹递到他面前,说:“其实我早就该知道,那时你中箭负伤,身上的软丝甲和平安符我都替你收好在此。”独孤吃惊地接过包裹打开来看,正是那日出征前千金亲手送给他的。
“她一定是个对你用心很深的姑娘,那平安符上的兰花绣得如此精巧。”说到这,燕翎已是强忍着微颤的语气,终于扭头跃上马背,独自策马而去,只是一手扬起马鞭在头顶挥舞着环绕,独孤明白,这是草原上才有的告别方式。
独孤回到鄯州城后又过了十数日,果然等来了凉州方向传报,说阿布思亲率五千精骑兵扫掠了燕支山一带,残余匪寇随匪首李怀秀一道一路向西逃窜。王思礼急着打听凉州安思顺处的动静,回报人却说,安思顺本来按兵不动,而后却突然出兵在半路堵截匪寇西窜,据说打得那李怀秀带着仅剩的几十个残兵跑出了祁连山嘉峪关外方才罢休。
可是,最令哥舒翰和王思礼气恼的是,阿布思攻下燕支山后,没有将关押和逼作苦工的俘虏们释放,而是当起了“李怀秀”第二,想照样画葫芦地赚那胭脂粉的买卖,这下倒给了安思顺出师之名,以河西节度使名义下令进剿燕支山,将阿布思的部队驱离了河西地界。本来的剿匪功臣,到了安思顺最后呈报圣人御前的奏疏里,却成了拥兵自重,横行河西的一股“不安定势力”。
“愚蠢!简直鼠目寸光!”哥舒翰听到消息后破口大骂阿布思无脑。
“翰帅息怒,阿布思既然肯收兵回去,打李怀秀一仗八成是已是赚得盆满钵满,只怪他自己贪心不足。”王思礼在一旁劝解道。
“瞧你出得这主意!”哥舒翰对这话并不买账,“让他安思顺白捡个邀功请赏的机会。”
王思礼被说得不敢再啃声,退到了一边。稍稍平怒后,哥舒翰看见独孤也立在一旁,便提笔写了封短书交到他手上,说:“这趟差事做得利落,回京城后替本帅多留意些京中动静,记得常使飞鸽来报。这封短书务必亲自转呈杨员外手中,回去好生休息,过两日便启程回京去吧。”
独孤谢过哥舒翰后便退出帐来,却又被王思礼叫住,领回王府中,让其捎带上两株天山雪莲回去,只道是一并请杨员外笑纳。独孤自是妥当收好,径回驿馆收拾明日启程的行李。刚到驿馆一进门,便有驿差送来一封已到达多日的书信,说是从京城寄来给他的。独孤回房后立即启封来看,先瞧字迹和落款,原来寄信之人乃是贾幼邻,顿时攥着信纸的手心便冒出了汗,心跳陡然加快,深吸了口气才从头开始念起。
贾幼邻信中说,自从受了独孤之托,验证他与千金的兄妹之疑,便与自家的秀娘一道,满长安城搜罗情报,一阵子明敲暗打之后,自己已有了九成把握,他与千金绝非兄妹。看到这,独孤才终于长吁一口气,心里更加急切着即刻就能回到京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