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儿,府门外边来了好多兵士!”秀娘一路小跑着进了屋,心里担心着真要出大事了,气都喘不匀。
只见燕翎并无反应,自顾自地收拾起一个包袱递了过来,似是并未听见她说什么,又回身将仍在熟睡的小季周慢慢地抱入预先准备好的襁褓中,细心地裹叠好,然后整个抱了起来,小季周被响动扰地轻哼了两声,燕翎赶紧轻拍了几下,哄他重又入睡。
门外的叫喊声已然可闻,燕翎知道再迟就不来及了,将襁褓递给秀娘,手还在半空传接,却怎么也撤不回去了,豆大的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淌下来,滴在襁褓上浸湿了一片。燕翎不想哭出声来,秀娘更是不忍见此,只是默默地陪着掉泪,不敢多说一句。只听得外边兵士的嘈杂声愈发急切,燕翎终于推着秀娘道:“快走吧,后院侧门外已备好了车马,记得到了独孤府上定要劝他早日出京南下。”
秀娘很是舍不下:“公主你再想一想,季周还小,为何你非留下不可?”
“我不能走,”燕翎含着泪说,“我若带着季周一同走,官兵抓不到人,日后必定还会追来。”
“那圣人果真会如此狠心?”秀娘带着哭腔道。
“不光是我,安大哥也是这意思,”燕翎止住泪,劝服秀娘说,“他与夫人听到范阳府起军叛唐的消息,早已做下了最坏打算。此番若是能救季周于万全,定会对你感恩戴德!趁官兵还没有将宅子团团围住,快走吧!”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秀娘迟迟不决,“这样吧,我把季周送到独孤府上即刻就回来。”
“不!从现在起,季周一刻也不能离开你的视线!”燕翎几乎喊了起来,“这次定然是凶多吉少,何必再白白搭上你一起,更何况你忘了,你还有贾三郎?”
听到这,秀娘最后望了一眼燕翎,狠狠心抹了把眼泪,转身抱着小季周冲出了门,直奔后院出侧门而去,留下燕翎独自倚着门框,含泪怅望。
马车将秀娘二人送至独孤府门前便匆匆离去,独孤见秀娘如此落荒而来,心头一惊,问明情况之后如晴天霹雳一般,也顾不得其他,喊道:“阿兴,快备马!”
“怕是来不及了,”秀娘知道他是想去救她,说道,“我刚一出门,官兵已将后院也堵死了。”
“无论如何都要再去试一试!”独孤说完把心一横。
一路狂奔,行至离质子府相隔两条街之处,独孤为免目标太大,下马系上缰绳,徒步往质子府后街去查探。刚迈过拐角,只见前方质子府里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独孤心头一沉,料想府里头定已生了变故,只听见前街上马蹄纷杂,喊杀声与呼救声乱作一团,府前府后到处都是官兵把守,所有路人都避之不及。
独孤循着秀娘说的后院侧门想看看还有没有进府的入口,却发现也早被禁军兵士里外封锁,还有不少兵士正往里头搬运着水桶,应是灭火之用。眼看着府苑的上空火光冲天,他心中却凉如死灰,脸上已然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他想起秀娘说的,燕翎这么做都是为了救下她的孩子,想到此刻秀娘和幼儿还躲在自家府中朝不保夕,终于不敢再做停留,只得回身离开,一路策马回府。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晚下来,独孤带着秀娘和小季周一道,取坊间后巷至城南后一刻不停,便夺门而去,走前留下阿兴在城内打探最后的消息,约定一日之后,在城南四十里香积寺外的一处悦来客栈找他们会合。独孤驾车赶到客栈时已经入夜,刚刚安顿好宿处,忽而天气突变,电闪雷鸣,下起了滂沱大雨。
一路上未见有追兵赶来,独孤望着顷刻间横流的雨水将地上的车辙印清刷一净,好歹不用担心有人会循此追来,心底却仍抱着一丝希望,不知阿兴能否及时赶来,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消息,时过午夜也难以入眠。
第二日天快放亮时,阿兴终于出现了,刚一进门便见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的地方,脸上也毫无血色,分不清是裹着雨水还是泪水。
秀娘听闻了急切地跑来,只见阿兴跪倒在独孤跟前声泪俱下,一字一咽地说着,自己候在质子府外,眼看着质子安庆宗和夫人康氏的尸首被抬了出来。据旁人说,安庆宗拒绝受辱,刚要拔剑就倒在了乱箭之下,康夫人见儿子惨死,当场心胆俱裂而亡。
“那府中究竟为何会起火?”独孤追问道。
“那火,火是公主点的,”阿兴哭着答道,“质子和夫人死后,官兵接到的指令是一个活口都不留,便在整个府内大开杀戒。公主将自己反锁在屋内,用松油把整个屋子全给烧着了!”秀娘听了被惊起一哆嗦,旋即失声痛哭起来,本还在安睡的小季周也被吓得哭闹不止。“有个值守的兵士说,”阿兴抹了抹眼泪接着道,“公主放火前,还曾央求带兵来的将军放过屋里的孩子,那将军不允,公主才……”
“别说了!”独孤喝断阿兴的话,嘴唇颤动着,转身走到小季周身旁将他抱在怀中安抚,终于忍不住掩面泣道:“孩子,你可不能忘了你娘啊!”独孤回想起昨日那漫天的火光,胸口像被狠狠砸了一棍子般绞痛难忍,悔不当初没拦着她进质子府。
又过了一日,阿兴从客栈伙计那听说前夜往城内送酒的车被遣了回来,京城内外皆已戒严。他担心将季周带在身边多有不便,便提议说:“与其让这孩子跟着咱几个外人,不如干脆送还给安禄山去,他反叛朝廷是另一回事,应该还不至于亏待了自家遗孙。”
独孤一听就变了脸色:“胡说些什么!怎能把一个孩子交给那贼人手中?”
阿兴见少主动了气便不敢再做声,秀娘在一旁凄凄地说着:“当初公主为报父仇委身嫁入质子府已是不易,如今更是舍命才保全下这个孩子,你我怎可将她的亲生骨肉再送回给仇人?”独孤听了这话转怒为哀,不住地摇头。
秀娘走到他跟前劝道:“秀娘和三郎一样痛惜公主,但眼下就要打仗,各处关隘封闭,道路阻断,城内城外必还会有官军严查盘问,况且一场大火尽管能瞒住一时,但找不到小质子的尸首,迟早官军还是会追查出来,依我看还是给孩子暂找个栖身之处。”
独孤看着秀娘宽慰的眼神,一介女子遇事尚能如此镇定,他亦不能再不知方寸,便静下心来思虑。正踌躇不定时,一阵悠长的钟声隐隐从窗外传来,独孤起身开窗望去,原来不远处便是坐落在子午谷道口的香积寺,由此往南便可入终南山。
他突然想起当年登雁塔留诗于慈恩寺的住持智空大师,曾提及香积寺的万回住持亦是远近颇有德望的高僧,师从贞观年间赫赫有名的善导大师,莫不如将小季周暂寄在寺中避乱,他日再作商议。转念又一想,如此唐突前去求护,难保不惹出嫌疑,若是能有一份荐信则最好。
如此计定,独孤便动身径往城内慈恩寺去拜见智空大师,希望他写一封亲笔书信代为引见。待独孤回到城中,见城门内外的确甲士林立,不过街上都是运送讨贼军物资的车马络绎不绝,看样子官军此刻都忙着赶赴前线讨逆叛军,无暇再追究一个孩子的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