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蚌精大惊失色,忙道:“放下姑娘,让我来做人质!”朱厌全身是血,几乎看不清面目,恶狠狠地叫嚣道:“你是什么东西,这小娘皮儿可比起你来值钱的多,是吧,八太子?”原来诸鬼二人也赶了过来。
朱厌在堂上看见小枳跑了,就料定肯定有事,心里还不怎么确定,可眼下,看着诸鬼一脸紧张的神色,心里就笃定了一大半。朱厌又化作原型,猩红色的状似猿猴的巨兽,他用尾巴缠绕着小枳,怪笑道:“小东西几年不见厉害了不少啊。”诸鬼见纰缪就要冲上去,忙拦下他,怒道:“须得说这些不漂亮的浑话,见不得人的凶兽,你拿一凡人来要挟要不要得脸面。”小枳被扼得出不了声,手中又没什么趁手的武器,只得凝聚内力,使了吃奶得劲儿挥向朱厌的尾巴。朱厌被打的烦闷,恶狠狠地道:“小贱人力还挺足,掳了去给大爷抓抓痒也是极好。啧啧啧,八太子,你说个话也不打个草稿怎的,区区一个凡人回到龙宫,还不死?!”小蚌精看朱厌正分着心说话,便窜到架子后头,摸出来个黑漆漆的东西,又将其踹到自个儿怀里,悄没声地走了回来,猛地举起这黑漆漆的东西,又使了灵力,向朱厌刺去,这玩意竟是个匕首。小蚌精叫道:“八太子,快些救下姑娘,老奴也算还清当年没能护下您的罪了。”朱厌没反应过来,被刺中了,怒吼一声,用手掐住小蚌精的腰肢,稍一用力,小蚌精身子一歪,眼中的泪花啪嗒掉落在地上,变作了珍珠。诸鬼虽是脑子没反应过来,但也是瞅准了这个时机,抢上前将小枳放到背上,回神一看,小蚌精早已变作了一大蚌,香消玉殒。
诸鬼登时反应过来,也是登时懵了,红了眼圈,喃喃道:“姑姑——姑姑?!”顿时杀红了眼,长啸一声,天上登时下下来鲜红色的雪花,鳞片倒竖,撕咬过去,朱厌毕竟是上古凶兽,立时反应过来,与诸鬼打作一团。
纰缪见诸鬼处境不妙,又想起之前的事,便紧随其后,三只巨兽这般一厮杀,登时后庭也被掀了个番,三人又飞到半空打。三人这般一升腾,沿水居住的百姓倒了霉,仿佛话本子里的“水漫金山”,各路水君也现了身,舍了法力做了结界护着百姓,早已几乎没了余力劝阻龙王与八太子。百姓被罩在结界内,也顾不得逃跑躲水了,只是一门心思的看着天上各路神仙,纷纷跪拜,口中喊道:“龙王保佑,龙王显灵,来年风调雨顺啊!”说着又将手边的瓜果馍饼往外扔,还口中念念有词,说什么“小人多上点供,龙王大神仙包邮小人一家的收成比过邻家姓王的鳖孙儿···”
三人打得难舍难分,小枳在空中被搅得胃腹翻涌,不得安生。诸鬼此时回了些性,虽心中仍是悲愤难以,但估计自己背上的人,也稍微收敛了些。可纰缪却是愈来愈兴起,当真是杀红了眼,朱厌被兄弟二人打得节节败退,尾巴差点拂在那建的高高的皇宫顶端,纰缪见朱厌失神,一声利鸣,俯冲下去,看样子是完全顾不得百姓,已发了兽性。皇宫间众人四处逃窜,太湖水君也被强大气势振到一旁,诸鬼眼见不妙,惊呼:“纰缪!住手!”说着便急飞过去,可仍是赶将不及。眼看着朱厌庞大的身躯便是要落在皇宫了,忽的却被一双金色大手托起。纰缪杀红了眼,又是长鸣一声,凄厉的让小枳登时昏死过去,黑色的双羽化作火红色,黑色的龙鳞仿佛生了眼睛,冒着幽幽的光。那大手的主人缓缓道:“可怜龙王成了魔,贫僧变得罪了。”这人竟是佛祖。百姓又沸腾了,互相挤着簇拥向前跪拜,竟是踩死了几百个人。佛祖看凡间之状,念念有词,道:“罪过,罪过。”手一拂,人群便退了回去。又有些许神僧做法阵状,期间便可见到舍利弗与须菩提等几人,许是为无辜人超度。
纰缪见朱厌被救了下来,凄厉地喊道:“佛祖!玉帝!让本王手刃了这凶兽吧,他辱了我近千年,我——我!”又裂开嘴扯出一抹笑容,故作平静的道:“朱厌本就是凶兽,在哪里出现便要引发战争,本王是替玉帝陛下与佛祖您除了这个祸害!”说着便又要冲上去。诸鬼忙抢上前,试图拦住兄长,却被一神君拦了下来。这神君白须白发,慈眉善目,手拿一柄拂尘,身着深青色阴阳八卦袍,道:“八太子,可还认得老朽?”说着又有些神仙将诸鬼团团围住,三眼天神二郎神,君吒及惠安行者等。诸鬼无奈,只得变回人形,双手轻轻的托着昏死过去小枳,恨恨地瞪着诸仙。纰缪冲杀过去,却亦被拦下,来者是谁,正是原陈塘关守将托塔天王李靖与其子三头八臂李哪吒。
纰缪一愣神,哪吒直驾起风火轮,混天绫若带了眼似得,直直向纰缪缠去,纰缪当然不从,四处闪躲,可最终还是让混天绫缠住,口中叫道:“本王无错!这朱厌为祸人间,本王自有道理收了他。”朱厌听了这话,则在一旁桀桀怪笑,浑身的鲜血,显得可怖又可笑。哪吒挖挖耳朵,一横眉,一手架起火尖枪,两手则用乾坤弓驾好震天箭,撇撇嘴,直斥道:“小爷须得再抽龙筋了!”说着便刺向纰缪眼睛。李靖忙拦住,怒道:“不可无礼,还以为在陈塘关,任你胡闹!”哪吒撇撇嘴,不再说话。玉帝与佛祖在一处,佛祖与玉帝躬了躬身,接着道:“罪过,罪过,龙王勿怒,三太子行事莽撞,”接着对哪吒道:“三太子听老僧一言,将龙王松开吧。”哪吒瘪瘪嘴,不情不愿地躬了躬身,将纰缪解开,继续和父王守在纰缪身旁。纰缪也变作人形,低着头,脸色阴沉,颇有怨气。如来佛祖又道:“朱厌虽罪过极深,但其原身却是天地间灵气所形成的仙胎,自有旁人教化,龙王可有意见?”纰缪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却低声道:“本王无意见。”说着便将黑色大氅抛向了诸鬼,诸鬼忙接过,心中却隐隐不安。
纰缪微笑道:“本王自然遵从佛祖与玉帝陛下的令,这厮本不是本王应当管的。”众神见他态度之转变如此之快,忍不住都愣了愣,若是凡人有嘴上说着什么,心里却有旁的心思,众神自然能够察觉,可纰缪本就为神,众神分辨不得,便只能将信将疑。纰缪又道:“那本王带舍弟回宫了,诸位请便。”说着便转身要走。百姓虽看不清天上具体是什么,却看到三巨兽皆化作了人形,密密麻麻的神仙又都散了去,忍不住又各自嘟囔了起来,显然是没热闹可看,因而不满。众神听纰缪这么一说,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开始散去。
朱厌则远远地跟着佛祖,桀桀怪笑,一副得意的模样。还未到半柱香的功夫,诸神已然走远,忽听诸鬼一声长鸣,凄厉至极,众神皆是大惊,只见纰缪又化作了原型,黑色的身体火红火红,俯冲向朱厌,快得几乎看不清踪迹,“轰”的一声,朱厌长嘶一声,天顿时做混沌状,云雾翻滚,雷电齐下,海浪翻涌,似有冲天之事。水君们皆是被轰向一旁,脸色青白,有几个甚至吐血昏死过去,百姓胡乱逃窜;四海龙王虽与众神一般走了很远,却仍是心悸,全部化作了原形。诸鬼将小枳护在怀中,但小枳还是被震得七窍流血,诸鬼也是被震出六丈开外,却见纰缪凄厉长鸣,道:“本王拼死也要报这个仇,我龙族向来受不得辱!我忍辱这么多年,活的像最下贱的鬼一样,当年他从龙宫将我掳走,欺我,辱我,可我心里还留有希望,希望逃出去,可逃出去了呢!”他顿了一顿,血红的眼泪一滴一滴掉下来,声音越发凄厉,“为何?为何!为何我有罪,是罪在我身材矮小容易被掳,还是罪在我出现在了龙宫,可笑吗!所有人都因当年之事耻笑欺辱本王,只有小八,本王知道,他当年年纪小什么都不懂,但有人站在我这一边,便足够了,可是后来,小八也有了罪过,一样,受那群渣滓的欺辱,本王觉得恶心,他如何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于是本王将他们都杀了,将曾经欺辱过我兄弟二人的渣滓都杀了,哈哈哈哈!”他不住的笑着,近似癫狂,“朱厌,本王寻你这么多年,今日大仇得报,我纵使魂飞魄散也快活的紧!”霎时四处乱射的雷电齐齐射向当中撕咬在一起的两人。又是“轰”的一声,烟消云散,快得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只是当中一猩红色水滴状的灵体悬在空中,天只是如泼水一般下着大雨。诸鬼猛地化做原型,冲向当中,叫喊道:“大哥!”
诸鬼心中悲愤欲绝,血红的眼泪在眼眶中频频打转,忽听一道龙语在空中飘荡,诸鬼暂且压制住心中悲愤,将这龙语收入耳中,正是纰缪最后的一句话:
“纰缪纰缪,不过是差错罢了…”
“……我既…已深陷其中,……便舍身毁了他……”话音断断续续,越来越小,越来越不真切,诸鬼再也抑制不住,一颗颗眼泪啪嗒啪嗒掉落,恢复了澄明。
“只是……希望小八你……保持本心,继续……厌恶大哥…”这断断续续的,轻轻的话,却让诸鬼万分难过,似乎刚才的电闪雷鸣还在,只不过击打在了他的身上。诸鬼低声道:“是,我是应当保持本心…一直理解你,一直信任你……”说着一声长鸣,又是阴雨连绵,仿佛就要重现适才的的场景。
佛祖伸手将空中的猩红色灵体去了过来,喃喃道:“龙王终是成了魔,贫僧早就说过了,朱厌乃是一灵物,与天地齐寿,此为天下人皆知的事,可是,龙王却仍是烧了身体与灵魂,落得这个下场,”说着又顿了顿,长叹一声:“天地混沌,本就有善有恶,可怜龙王命不好,最后落得成魔自焚。”
诸鬼双眼变得猩红,登时便要冲向佛祖,天空中降起瓢泼血雨。诸位神仙又将诸鬼围了十几圈,生怕再惹出祸端。佛祖微合双目,道:“八太子不可再冲动,须得再思量思量贫僧刚才所言。”诸鬼登时如遭晴天霹雳,双眼变回了原本的颜色,身形亦化作人形,双手紧紧抱着冰冷的小枳,怔怔的掉泪。玉帝叹了口气,道:“龙八太子识时务,为慰藉龙八太子丧兄之痛,宣龙八太子诸鬼继位江河龙王,赐金枳姮娥仙子之名,朕体恤江河龙王,三日不必朝见。”诸鬼低下头,看怀中人脸庞渐渐恢复血色,瘦削的身子也变得丰润起来,一时心中复杂,立在原处掉泪。
又不知何时,众神皆散了开去,只独独留着诸鬼抱着小枳与大氅在雨中出神。又过了一阵,小枳被雨淋得醒了过来,抬起头来看看诸鬼,轻轻问道:“发生了何事?”诸鬼仍在掉泪,半张着嘴,一句话也不说。小枳也沉默了一阵,用手擦去诸鬼脸上的泪,心中明白了什么,眼泪亦是掉了下来,过了半晌才缓缓道:“我的错…”诸鬼低声道:“大哥,他早就抱有同归于尽之心,怪不得你。”小枳泪如泉涌,伏在诸鬼肩头,慢慢道:“……回去吧。”诸鬼喃喃问道:“回哪儿呢?”又自己笑了,看着小枳,擦去小枳颊边的清泪,轻轻吻了小枳额上出现的金色花翎,道:“回龙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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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先代江河龙王与凶兽朱厌大战,而后三年江南地带凡间大旱,又不知为何,人们四处修起了先代龙王的神像,且一个比之一个高大壮硕。
我睡得混混沌沌的,朦胧着眼坐起来,天还黑着,又下起雨来,我看着寺中黑色高大的龙王像,道:“什么怪梦啊。”我正想着,这破寺庙门突然嘎吱嘎吱的响了,走进来一个矮矮小小瘦瘦的小孩,乌发,瞎了一只眼,但另一只眼甚是清澈,浅色,拖了一只大口袋,我笑,因为他实在是和我梦中的纰缪十分相像。
他见到我道:“你是谁?”我见他瘦的可怜,道:“这是你家啊。”那小孩也没在意我没回答他的问题,道:“嗯,可气派了,你瞧着龙王像,多威武。”说着眯着眼笑了起来,忽然又道:“我看你也怪可怜,会做饭吗,我收留你一晚,你帮我做点东西吧,就当——就当租钱了。”我笑了笑,暗道这小孩古灵精怪,应了一声。小孩从大口袋里递给我些烂白菜,装着一小块豆腐的瓦罐,又拿出了一小块糕点,宝贝地放进怀里。我看乐了,找了个干燥的地方,问道:“你有火吗?”那小孩忙从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拿出来个长条的东西,递给我,道:“这是火折子,可没剩多少了。”我拾了几根木头,找了干燥的地方,点了火,将瓦罐放在火上,又将烂白菜放里头,道:“我给你做汤吧,诶,你那么宝贝的东西是什么啊?”说是做汤,不过是将这些东西乱炖一气,我也不知道为何想弄这个。
只听小家伙得意地道:“这啊,你可真没见识,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见到的桂花糕呢!”又看了看我,退后了几步,抱胸,道:“可不能给你,这是留给我弟弟的。”我又乐了,等着汤差不多好了,我看那小家伙眼都直了,一边隔着袖子将瓦罐拿下来递给小家伙,一边问道:“那你弟弟呢?”小家伙正狼吞虎咽,听我这么问,低下头道:“找不着了。”我看他情绪不对,正要出口安慰,他又道:“不过我总会找着他的,决不让他受欺负,可是他长什么样来着——”我也没再言语,过了半晌,天晴了,我正准备出去,回头看着那小家伙吃完了汤,睡得正香,瘦瘦小小的,影子都有些虚幻瘦弱,仿佛少了三魂五魄似得,我叹了一口气,换上自己的衣服,将身上的长衫罩在小家伙身上,推开门,暗道:“天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