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回想，这一番对话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但是事实上那已经是好几个世纪以前的事情了。
想想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他很认真地计算了一下时间，如果没有算错的话，目前三体人的舰队应该已经进入了毕宿五星系，来到了诺玛星球的附近。他们距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
但是此时此刻，小柔坐在他的对面，脸上的神情前所未有的焦虑。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小柔”，还是原来的小柔吗？
在这趟旅程中，他99%的时间都在冬眠，然而他的保姆没有必要随他一起冬眠。在这漫长的旅途中，他的保姆们生老病死，或许都已经更换了好几拨，只是每一任都还使用着相同的代号和形象。
没有人对他提起过这件事情，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伤感。
“你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小柔适时开口，打断了他的遐想。
“我没事，不过是有点感时伤逝罢了。——况且，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的脸色很糟糕，是不是出现了什么意料之外的情况？”
小柔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说：“是。舰队刚刚结束了减速阶段，已经进入了毕宿五星系，我们的先锋战舰正在与毕宿五星的第五颗行星的大气层擦身而过。这里，的确出现了一些我们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说到这儿，她抬起右手朝虚空中挥动了几下，冥想室里的一面墙壁立刻随之猛烈地摇晃波动起来，仿佛是湖面上的倒影被狂风吹皱。待“波纹”平息后，墙壁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扇巨大的长方形舷窗，透过舷窗，可以清楚地看到战舰外面的星空。
只见在战舰的周围，茫茫的太空中，飘浮着大量黑乎乎的物质。首脑好奇地站起身来，凑到舷窗跟前，仔细地观察，发现那些黑色物质的轮廓，有很明显的规则且复杂的几何图形，很明显那是人造物体。
“这些是……”
“外星战舰的残骸。”
“这里是……”
“应该是一场星际大战后留下来的古战场。”
果不其然，随着战舰继续前行，首脑看得更加清楚了，这些形状规则的黑色物质，无疑是从某个巨型的机器上掉落下来的碎片。由于行星的引力作用，大量的碎片聚拢在一起，围成了一条长长的弧形，仿佛是在太空中修建起了一堵黑色的高墙，蔚为壮观。
从这些碎片的数量，就能够大概推测出，当初发生在这里的那场星际大战，其规模是多么的庞大，战况是多么的惨烈。
这样一场大规模的星际战争，发生在距离诺玛星球这么近的位置，可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首脑忧心忡忡地说：“看来你们的‘新家园’，远没有你们想象的那样和谐安宁。”
小柔说：“你说的没错。我们只是觉得很奇怪，在舰队出发后不多久，我们就派出了三颗智子先行进行侦查，后面又陆陆续续进行了十多次的侦查行动，却从来没有发现这里的情况。这一片古战场，断断续续，横跨了十多万公里的范围，怎么可能会被忽略掉呢？”
首脑心中悚然而惊：“是啊，我都没有想到这一点。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
首脑可以算作是被三体人入侵事件所影响的第一代地球人，智子降临地球所带来的迷茫、恐慌和绝望，给他们留下了永生不可磨灭的印象。在他们这一代人的心目中，智子可是如同天神一般强大的存在。可是为什么来到这里，所有的智子便全都变成了聋子、瞎子？
“舰队的领导、专家们正在开会研究这件事情，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事实上，我这次唤醒你，也是舰长的意思，我们希望你可以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帮我们看一看，在这片古战场上，能不能找到你所熟悉的地球文明的元素？发生在这里的星际战争，会不会和金牛座002号信息里所透露出的汉语言元素有所关联？”
说完，小柔再度挥了挥手，冥想室里的舷窗一阵波动扭曲，变化成了一面大屏幕，画面被拉近到战舰残骸的跟前，几乎是贴着长长的“碎片墙”向前缓缓移动，残骸上的种种细节都被清晰地呈现在大屏幕。
“不可能吧，地球人都没有能力进行这么远距离的星际航行，更不可能有能力进行这种规模的星际战争。”首脑嘴里虽然这么说，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来到了大屏幕前，仔细观察起了战舰残骸上的每一处细节。
他沉思良久，试图运用空间想象能力，在脑海中将满目的碎片还原成它们原来的模样。
终于，在他想象的世界里，满目的残骸碎片开始旋转、飞舞，重新拼接成了完整的战舰，战争双方的模样，在他的脑海中慢慢变得清晰了。
很显然，“碎片墙”里的所有残骸，都来自于两支风格迥异的外星舰队。其中的一支，其战舰主体呈深黑色，船体大多是螺旋状的，仿佛是一只巨大的蜗牛壳；而另一支舰队留下的残骸大多呈浅灰色，不过这应该是由于长期飘浮在外太空，被太空尘埃所覆盖后留下的颜色，如果仔细观察，能够看出来，原来的船体主要是亮眼的银色，完整的战舰则是细长的闪电形状，独具特色。
无论是战舰的整体设计，还是碎片上留下的种种细节，都看不到任何地球文明的影子。
首脑把自己的结论告诉了小柔，但并没能让她稍稍安心。小柔来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着大屏幕上的画面，神情显得更加忧虑了。
宇宙无边无际，星辰多过恒河沙数，有多少星球上能够诞生出生命和文明？爆发在这个地方的星际大战，交战的双方，其中的一方有很大的概率便来自于他们的目的地，诺玛星球。
期待中的新家园，终究还是变成了一处危险的陷阱。
他们还是被欺骗了。
可这究竟都是为了什么？她想不明白。
“嘟——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警报声打断了二人的沉思。
小柔面色惨白地扭头望了首脑一眼。自从舰队出发后，这还是保姆与地球人的谈话第一次被中途打断，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紧急的状况，舰长是不会这么做的。
“抱歉，有紧急状况。我得先走了。”小柔急匆匆地丢下这句话，便退出了冥想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