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纵使时局动荡不安,也遮不住金陵城的繁荣,秦淮河的夜景。
叶绍便生于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
抗战全面爆发,那时的叶家几代人从商,早已将家族经营得风生水起。可所有人都觉得叶家继承人很可能不是嫡系出身。
并非无嫡系后代,只是太过坎坷。叶绍的亲姐姐幼时便溺亡,嫡系便只剩他一人。而叶绍早在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前去参军,从此便杳无音信。
没两年,叶绍的母亲就病倒去世了。只是至下葬,叶绍也没有出现过。所有人都认为叶绍十有八九是死了,要不为什么连自己母亲的葬礼都没有出面。
叶家的姨太太们倒是乐坏了。这一家大院太太间的争宠与后宫勾心斗角颇有几分相似。
其实不然,叶绍没有死。
在得知母亲去世那天,在外摸爬滚打与死神作战两年的他第一次掉下眼泪。他跪了一夜,朝母亲在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可他始终没有回去,也回不去。
是子不孝,可在国家大事前,所有儿女情长都要让路。叶绍也无例外。
1937十月中旬,叶家得到小道消息说南京不安全,没出几天一家上下加上丫鬟什么的上百人坐上船逃往上海的亲戚家。南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又有一户大院人家搬走,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大院内已空荡荡,梧桐的叶子也黄了。
或是已经察觉到什么,城内已经有些许骚动。
叶绍并不知道自己被遗留在了南京城,但从那第一枪打响起,他就清楚,真正的战争已经开始。
1937年底,日军已在南京城横行霸道肆虐滥杀了半个月。没几步就能看到正在燃烧的建筑,天空蒙上了一层灰,阴霾遮住了它本来的颜色,土地被血染红了,到处都有焚烧后的痕迹。
金陵城变为了一座死城。
除了不时跑过吱哇乱叫的日本兵,城内好像再无其他生命。
一草一木皆死在了这个冬天。
叶绍倚坐在断壁残垣中捂住肚子喘息。他身上的军装已被汩汩涌出的血和尘土沾染得看不出原本的绿色——他中弹了。
他身边是一具还温热的尸体,土粒粘粘着血附在皮肤上。尸体的主人是和他差不多年龄的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顾子平。
他们这个班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他和顾子平与班长在一场伏击战中走散。顾子平被子弹击中致命部位后死亡,叶绍却选择带着他的尸体走。
纵使带着一具尸体会影响他的速度,使本就负伤的他离死亡更近,他也没有扔下顾子平。
他的好战友还邀请他抗战结束后一起去顾子平的故乡浙江看看,他怎么忍心就这么丢下他。
叶绍做了简单的包扎,可是血并没有止住,他似乎听到了死神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他的眼前浮现出周兰的笑容,周兰在笑着向他招手……
他闭上眼睛靠在烧剩下的柱子上,也在笑……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周兰在呼喊他的名字,还有班长。似真似幻,似梦非梦。
他真的好想再睁开眼看看周兰,哪怕最后一眼,可他真的好累,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失血过多昏过去了。
待他再醒来时便是一片阴暗潮凉。
他被班长和周兰发现救下,险险捡回一条命在某个幸免的地窖中苟延残喘。
因为条件简陋,他腹中的子弹没有被取出,依然随时有生命危险。周兰只会一些简单的医疗技术,班长连包扎都不会,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可是不取他就会死。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两人看向叶绍的表情很复杂。
叶绍自己也清楚。
他闭上眼点了点头,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嘴唇下挤出三个字:“试试吧。”
周兰心一横,去给手边的工具简易消毒,班长则把自己里面的白背心撕成布条,一部分是给叶绍咬着用的,几条是包扎止血用的。
他们手边甚至连麻药都没有。
庆幸的是还有烧剩的炭盆,几坛酒。
叶绍咬紧了布条,周兰提前给他扎紧布条尽力止血就动手了。她努力压制住颤抖的手,找准子弹的位置。
那附近的肉已经烂了。
还好因为距离够远,伤口并不是很深。
周兰将子弹连着那周围的死肉一点点地用刀剜下来。
叶绍的额上浸出密密的汗珠,他死死咬住嘴中的布条,拳头也攥紧了,指甲甚至扎进了手心中,他还是疼昏过去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喊过一声。
叶绍命大,子弹安全取出来了。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活下去。
条件实在太过简陋,他们都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以怎样的毅力与坚定的信念意志熬过去的。
他们顺着秦淮河走到乡下,才好不容易被一户农民收留,答应留到叶绍伤口愈合的那一天。
无论有多少尸体,多少杀戮,秦淮河一直都在平静地看这一场闹剧,但历史不会被埋没,反抗终将会兴起。
随着叶绍身体逐渐恢复,他和周兰的感情越来越好,同时他也能看出来,班长也喜欢周兰,周兰也喜欢班长。
这成为了兄弟俩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