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照着脚印找来的,现在脚印都被雪盖了。”他接着说道。
“算了,算了,进城的时候再分开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雪无声地落,马蹄踩在雪地上,留下一长串脚印。
白楚终究忍不住说话,她就是有这样的特质,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若是谁也不说她便坐立难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你知道公子要动手除齐衍?”
“我是知道你,天天往烟雨楼走,也没再提为那妓女赎身的事,那便是盯上了谁呗。”
“但是我易容了呀。”
“你的易容术什么时候骗过了我?”
“。。。”想想也是哈。
“可是你为什么跟上来了?”
“因为知道你蠢笨如猪,祸起萧墙竟也不自知。”
还是头一次有人说她蠢吧,楚倨良觉得她能杀人越货,珥玉觉得她会心机算计,云仙觉得她是公子身边的大红人更是无所不能,“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聪明?”
“我只好奇,你这么笨的人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她已经死活一次了,只是没有人知道。白楚渐渐发觉,对从前的记忆回忆得越多,就好像共情越深,她知道原身的痛苦和心酸。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公子府那个冷漠寡言、杀人饮血的白楚与那个有些话唠、有些懦弱平庸的白楚渐渐成为了一个人,成就了现在的她,那是一种微妙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白楚骑马缓缓回到郡主府的时候,天已经现了青白色,雪也已经停了,今天是大年初一,街上还弥漫着硝石、火药的味道。
门口前蹲着的一个人很让她意外,“安良哥哥?”太尉家的小少爷竟然这样蹲在那里。
“郡主,你回来了。”他笑了笑站了起来,大概是因为蹲得太久腿麻了,走路的样子看起来还有些怪异。
“你怎么会在这里?”
“昨晚除夕,我给你送年礼来,但是似云姑娘说你有事出去了,我想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出去不安全,有些担心,但是又怕在你府上过夜旁人看了会说闲话,所以就在你府前等着了。”这可真是一段复杂的心里路程。
安良走到马前,仰首看白楚,黑白分明的眼眸,大约等了一夜,娇嫩的皮肤下还有一层淤青。“你怎么受伤了?”安良看向她的手臂,虽然伤口处血液已经凝固了,但是鲜红的颜色粘着翻滚的血肉,着实还是让他吓了一跳。
安良替她拉着马缰,白楚便顺势翻身下马,想来若真打算与这位小公子共度余生,有些事便瞒他不得,“你知道其实我一直受命于公子府吗?”她一边从马上翻下,一边道。
“他们说你有鬼蜮伎俩,我是不信的。”安良听她如此问,倒也答得实诚。
“鬼蜮伎俩说不上,但我的确。。。”白楚落地忽然眼前一黑,身子往旁边栽倒而下。
安良本是站在马前,几步上前将她接住,“郡主,郡主。”
白楚浑浑噩噩睁眼,在一片光影重合明暗中,见他双眉紧皱,目光焦急,却在这时觉出了几分真心,心头松快,竟就是这样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屋里来回几个大夫,似云端了药伺奉守在旁边。
“姑娘。”似云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手中的细瓷青碗送上,里头黑乎乎地一碗药,光味道便让人闻着作呕。
“你怎么就那么爱哭?以后再哭不准到我跟前伺候。”白楚最烦有人哭哭啼啼,见似云模样,忍不住皱眉道。
“郡主,她也是关心你,你方才晕了,似云姑娘一直守在你的身边。”安良在侧,为似云说话。
“安。。。安良哥哥,你还。。。”你还没走呢?把没说的话吞进肚子里,眼睛一晃,看到旁边还有一个人,声音忽然就软了下去,“我这不是跟她玩笑吗?似云就像我的妹妹一样,她这样担心我,我感动还来不及呢,怎会忍心怪她?”
那捏着嗓子细细的声音,似云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白楚素日里飞禽走兽一般的做派,似云哪里见过她这么温柔的时候?
安良打了一个寒颤,倒也依旧温柔,“郡主醒了便好,方才当真把我吓着了。”
这时候桑洛姑姑进来道,“郡主,公子来了。”
消息可真快,大抵是兴师问罪来了,白楚看了看安良。
他的眼中好似闪过一丝不快,然而很快道,“良回避便是。”
待他走了,白楚才对桑洛姑姑吩咐道,“让他进来吧。”
楚倨良大约才起,昨夜宫宴,他必是醉酒了,素来处变不惊的他今日意外看起来还有些匆忙,头发冠得随意,衣带也不甚齐整。纵然这样,他天生一副好姿色,不叫人觉得邋遢,反衬出几分随性、松散的闲阔。
白楚想着说好三件事,在第一件上头便栽了,也有些不好意思,翻滚着下了地,对着楚倨良跪下,“属下办事不力,请公子责罚。”
他大概是醒得早了,好大的起床气,“你如今是越发懂规矩了,病榻上也得翻下来给我跪一跪,我能调教出这样的好人,何至幸也。”
“嗯?”白楚奇了个大怪,估计这几天是憋足了一口气,终于这个时候寻了个由头撒气,可是她白楚岂能甘心听这些夹枪带棒的话?“公子,我办事没办好就是没办好,你罚我也认,这礼又没行错,何必这么说话?你要不喜欢我行礼,那就金口玉言一句话,以后不行便是了。”
她认打认罚,不受窝囊气。
那副贱皮囊倒又不生气了,反倒上前来扶她,“谁怪你这个了?好好上去躺着。”
她又被塞回床上躺着,按理说榻上见人实在不怎么礼貌,但是楚倨良既如此说,难不成还能跟他客气?
他见她躺了回去,转眼又见桌上放着一碗药,伸手去探了探,微微皱眉道,“下人都是怎么办事的?药凉了,药性就去了一半了。”
到底是前头说的那些话没用,这时候还不忘假模假样地装些关心,白楚不耐烦,“公子,有什么事说便是了,我也乏了,喝了药也该歇息了。”
言下之意是有屁快放,不要打扰我睡觉。
“现在都这么赶我?楚楚,你还是我公子府的人,你一天没撇清干系,我就有权利管你一天。”
“那是了,你打算怎样管我?是像从前那样把我关进密室,关个三天,单看我还能不能杀得出来?”
从前的白楚哪里敢这么跟他说话?楚倨良看着那张病弱苍白的脸,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却都是倔强,不由觉得厌恶。
那间密室已经许久没用了,白楚从前若有哪点儿功夫没学到家,楚倨良便将他关进石室中,蒙了她的眼,放数十个亡命死囚进去,只有她杀尽了才能出来。是以,白楚有现在一身功夫,都是经过了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一点一滴磨练出来的。
楚倨良气势陡然矮了下去,眼中又恢复从前那样淡漠的神色,隐藏的情绪只在那极深处偶能窥探个一星半点,“我明知是出了奸细,又何曾为这事怪你?”
他的消息真是好灵通,这便知道出了奸细,白楚不免觉得诧异,且看这次他会怎么处置珥陵。
“大夫说了,是因你上次落水没有好透,落下了病根,只怕往后再不好受劳累,我想,既这样,不若你再歇息一些时日,你一辈子吃喝,公子府还是管得起的。”
这就是要囚禁她一辈子了,“不必了,公子且放宽心,白楚这件事没做好自会弥补回来,从前说过的话,还请公子别往回收。”
他莫名笑了一下,扯动了一个微末神经,“好,此事既是有内应,那便错不在你,我仍记你一功,还有两件事,办完咱们就两清了。”
说罢,转身便往外走,到门口处,还是停了一下,转过半边脸对着里头道,“虽如此,我还是去宫里请了太医来,你为着此事受的伤,也不必觉得欠我。”
白楚觉得有些奇怪,楚倨良这是转了性了?何时这样大方了?
楚倨良刚走,安良才从外头进来,“四公子这是怎么了?临走时好像气冲冲的样子?”他望向楚倨良离开的方向,奇怪地问白楚。
“我如今有了新欢,旧爱可不得生气吗?”白楚冲安良挤了个媚眼,调笑地道。
纵然安良知道她素来言行与普通女子不同,还是忍不住打了摆子,那他就是。。。新欢?怎的像个任由挑拣的小娘子?
那日事后,白楚悠悠闲闲在家躺了一个来月,苏子玉和安良倒是轮番来看她,奈何有楚倨良找的太医在那里碍眼,逗美男也逗得不尽性。
新春伊始,大好的春光,料想外头春风十里、桃花满地,必是一片融融的和暖,她却只能呆在屋里,实在憋闷得很。
那一日躺在床上,大半个月的晴天忽然翻个脸,从远处一片黑沉沉倾轧而来。才刚过了冬,风还带着劲力,灌进来吹倒了窗前烛台。
似云探出半个身子去勾窗子,嘴上念叨着“这才刚过了冬,竟似要入夏一般,说变天就变天。”
白楚头仰在床靠上,搭话道,“你懂什么?三月烟雨蒙蒙是最好的时候,一看就不知道情深深雨蒙蒙。”
“嗯?那是什么?”似云回过头来问她。
“奴才参见郡主。”白楚一张口,话还未说,外头便进来一个小厮,朝着白楚便跪了下去,正是楚倨良身边的虎子。
“好得很,桑洛姑姑在这儿,你进我这里比进公子府都方便。”白楚方才的好心情便似这天气般陡然转阴,咬了咬牙,冷森森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