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梁都城的城墙虽然高,但对于陈清秋而言,不过多走两步的事情。
少年陈清秋腰间悬着一把横刀,从宽阔的林子里孑然一身的走出,潇洒至极。走在城墙的墙根处,看着漫天的剑光,少年扯了扯嘴角,老气横秋的口气说道:“该我了。”
如今东门外无疑是兵力最雄厚的地方,陈清秋不触霉头,大不了多走两步便是,哪怕是走到南门他还是觉得不妥,所幸再走几步。
踱步时间,便走了半个城。
陈清秋把握了一下时间,提了一口气,如壁虎攀墙,只数下便到了城头。不过又与壁虎不同的是,少年看上去只是用脚在墙上行走罢了。
虽然此时大都的精锐尽数出动,全都集结在东门城外,不过该有的警戒防备自然是不能落下的,于是陈清秋只好多劳烦些心思,让这些个守城军士多睡一会儿。
城外虽然是大张旗鼓,汹涌澎拜的大场面。但对于城种的百姓而言,平常该做些什么,此时便也继续做着什么,哪怕是街上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也是一样的。
少年走在大都上,有些犯迷糊,但还是明白最高的那处,便是皇宫。
将不曾佩刀的右手微微举起,从怀里摸索进去,陈清秋想着朝那位卖冰糖葫芦的贩子买一串尝尝,毕竟这东西他出生以来,何曾试过?
只是发现钱都在行李里,便只能作罢,山上修士,做买卖这种事情,还得是一个公平为先。
......
与皇帝平坐的国师申福,左手捏起一枚白子,落子的声音与他的声音一起在侧殿响起,“陛下,有客人要到了。”
李城纪紧锁眉头,思考一番,还是决定提醒一下申福,“国师你下错子了。”
申福闻言,仔细一看,确实是下错了子,白子在棋盘的纵横线上歪出那么一个位置,导致在申福的布局中看上去十分突兀。
“哈哈,臣一介小道,当不得君子,当不得君子。”
于是他将本来突兀的棋子侧移一格,一切看上去又回到仅仅有条的博弈局面。
李城纪也不计较申福的落子悔棋之举,毕竟要是悔棋便能赢他的话,申福也不至于一次未曾赢过了。快速的落下黑子,李城纪问道:“敢问国师来的是谁?”
申福没有急着回答,从棋罐里再捏出一枚白子,不去破李城纪布好的大局,反倒是在自己白棋腹中落下。
落子之后,这才开口道:“陛下你看这手如何?”
李城纪又是想了半天,勉强从牙缝里蹦出一句:“确实臭棋篓子。”
申福大笑一声,不去计较李城纪的实话实说,也不再去碰子,自顾自的说道“来的这位确实出乎臣的意料。臣本来以为除了之前分析过的局势之外,最不可能出现的便是最后两种形势。其一,他们二位联手破阵,从正面一齐突围,只是到那时,我军将士肯定是拦不住的,更甚者,大将军极有可能马革裹尸。因为在臣看来,大将军肯定安插了暗手,那位小殿下必不可能随时都被护住,哪怕不是现在臣所讲的情况,相信大将军依然会有后手制约两位同行。结局自然显而易见,狮虎相搏,定是两败俱伤。”
“其二一点,最是出乎臣的意料。由与臣同境界的那位在城外看住自家的大院,另一位境界低一些的进城与臣废两句口舌。不过一般这种局面,最是活不长久,就比如臣之一手,腹中烂棋,白费光阴罢了。既想拖延护家,又想尖兵突围,这世上好事可不多,怎能让他们全都占了去。这就是往好了说叫一举两得,往坏些讲就是徒劳无功。”
申福独自说了许多之后,缓了一口气有些悲伤的说道:“这若不是绝境,谁又愿意如此呢?”
李城纪颇有些玩味的道:“废两句口舌?国师不像是那般絮絮叨叨的人呐。”
搓了搓手,申福咳嗽一声,开始收子,“平局,平局,陛下,这局就当是平局了啊。”
装模做样的收了几粒之后,申福起身拍了拍坐久了有着褶皱的袍子,步伐沉稳的走出侧殿,留下句:“臣且去会会仙友。”
等这位大梁一人之下的国师走出侧殿后,李城纪由空座的棋罐里挑出两粒黑子,苦笑道:“倒也真没那么沉着稳重,到底是怕一个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啊。”
......
从西门城墙上落下来的少年陈清秋,一身灰色袍子,腰间还悬着一把刀,大街上虽然偶有人投来异样的眼光,却不曾有人担心害怕什么。毕竟一刻一巡逻的大都,不说杀人作歹了,便是斗殴也会被官兵立刻抓捕。
本来秋日的太阳,虽然多多少少那么洋洋洒洒,但刺眼便有些不对了。此刻走在巷子里的少年,举起手来遮在额头,感慨了一句太阳好大。
巷弄前,有道人乘云而至。
少年顿时感觉有如万石柴禾扛在肩上,实在是扛不动啊。至于为何是万石柴禾,陈清秋除了知道背上背了几斤柴外,你要让他觉得有如小山重,他倒是会生出一句:“小山有几斤重?”
讲到底,陈清秋不过一个少年尔。染缸虽大,不染褴褛衣衫;天雨虽大,不润无根之草。
一个道理。
陈清秋左手拿住刀鞘,右手死死握住刀柄,他在内心告诉自己,不要慌,哪怕面前这个道士已经出乎了自己的想象。
反反复复的告诫自己,注意力一定要集中,这回这个对手,是他有史以来遇见过最强的对手,没有之一。哪怕是之前胡瑞雪在和戴天晴交战中递出的全力一剑,都不如眼前这个道人站在自己面前这般压力大。
陈清秋觉得这种感觉就像是鱼刺卡在喉咙一般难受,但是这点压力对于少年来说,面对死亡便显得这种压力倒有些不值一提了。
右手死死的压住刀柄,一直不肯拔刀。陈清秋记得胡瑞雪曾与他讲过,向他们这种野路子出身的山河野修,论手段无论如何也及不上那些山上的正统修士。虽然少年听另一个少年说得云里雾里,完全超乎自己的想象之外,但仔细考究一番,的确有些道理的。
胡瑞雪还说,像他们这样的剑修刀修,很讲究一个‘势’。刀与剑其实是一样的,在剑鞘或是刀鞘中,挺像是穷苦人家过日子,多余的铜钱都得一滴一滴的积累起来,于除夕前一天,再好好购置一番年货,将攒下来的钱才好好花出去,要是能节约些,留给第二年,便是大善了。
所以胡瑞雪告诉他,与人对敌,千万莫要上来便拔刀,等到气势涨到极点时,那一刀,才是真真正正的刀。
不过当时陈清秋不明白,想必现在更不可能细细去体会。毕竟这道人给他带来的胁迫感,促使陈清秋现在脑海里糊涂的到处瞎想。
甚至少年已经想到了被道人钉杀的场景,等阳光照射在他眸子上,少年觉得有些刺眼时,方才清醒过来。
而此刻依然踩在云上的申福有些诧异,这少年竟然如此快便脱离了他的道术。难不成真就成了那番博弈局面?
捋了捋飘起的鬓角,道士微微眯着眼睛,心里想着‘此子莫非有造化天功?我这道符箓,散他心神,乱他心境,结果他反倒将刀更握紧了几分,不消片刻功夫便缓过神来,难不成此子命硬?’
接着申福掐了掐指,捏了一个道印,那枚铜钱再次出现在手心。申福默念,只见他的口型似在说,‘容小道且来为你提上一提’。一根晶莹丝线透过方孔,申福一扯,却是扯了个空落落。
‘如此奇怪?’
陈清秋弓步蹲在地上,见申福在云上做着些小动作,大声喊道:“打一架啊?”
反正迟早要打的,陈清秋觉得对方可能在布置一些手段,但他又觉得对方怕是多此一举,反正早死晚死,总得打过才死。
申福也被陈清秋这一嗓子喊了回来,对面不过一个区区聚精巅峰的少年,哪怕再有如何的造化天功,实力差距在这。
于是云上一道符箓打出,一条火龙,游在巷中。
‘来了吗?’
少年弓步换箭步,助跑,起跳,拔刀,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横刀在阳光的反射上,刀芒反倒不显眼。陈清秋哪怕是抽刀,他打心里也从来未想过要与这条火龙面对面硬刚。
少年他想起曾经童年的时候上山劈柴,总是要途径一条水沟,其实比正常的水沟而言,大那么一些但是叫溪却又不太恰当。反正少年一群七八个,他总是在最后,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面上有说有笑,在水沟上跳过来跳过去,眼笑眉舒。
少年只能一个人背着箩筐,默默从水沟的石墩子上边挪过去,有朝一日,他也想像他们那样,一步越过整条水沟。
只是,这个有朝一日,男孩变成了少年。
今日望着那条横冲直撞的火龙。少年跃在空中,拔出横刀,嘴角潇洒一笑,眉眼舒展。
申福在云上瞧得真切,少年陈清秋一个跨步飞过火龙头顶,刀卷罡风,已至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