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顿简易的夜宵后,两人准备休息。
就在这时,大厅传来打碎瓷器的声音,紧接着是薰衣草的惊叫。
“过去看看。”竹叶青丢下简短的一句话后破门而出,许诺手持芊玉,紧随其后。
大厅内的一番景象足以令两人瞠目结舌——薰衣草竟身形狼狈地跌坐在地上,双手支撑着地面,满地支离破碎的瓷片将她皙白的手指划出浅浅的血痕。而黎元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身后,一片锋利的瓷片毫不留情地抵在薰衣草喉咙上!
一切太过突然,几乎同时从房间里冲出来的于洛四人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不要把紫雾召唤出来,你的性命现在掌握在我手中。”黎元伏在薰衣草耳边冷冷地威胁道,“异族生来便能召唤黑雾,不管你把雾伪装成什么颜色我都能认出来。你定是来自卡雅龙,不然你如何知道那些我们所不了解的事情。”
薰衣草寂然无声。
于洛见状不动声色地向黎元背后移动。
这些日子薰衣草的种种表现以证实她的来处,但这貌似并不是嚷嚷着要杀她的理由,黎元的举动太过激烈了些。虽然于洛向来对卡雅龙抱有敌意,但和薰衣草的相处使他开始猜想,卡雅龙那边主战的只是一部分人,而其余的,大概同薰衣草一样向往和平。
他真的有必要阻止黎元的行为。
眼见着自己离黎元越来越近,为了不使黎元发现,于洛刻意屏住了呼吸,袖口藏掖着用于防身的一小袋昏迷药粉悄然滑落到手中。于洛心中在滴血。这昏迷分是他攒了将近半年多的钱才从黑商手里整来的,本来打算紧急时刻保命用,结果呢……试炼时他了解到黎元的身手不比他差多少,想要在不留伤的情况下制服对方只有这种方法了。
只好委屈一下黎元了,但愿他醒来后不要怨自己。于洛在心中默默祈祷。可是——
“呜呜呜呜黎元哥哥……黎元哥哥求求你不要伤害薰衣草姐姐……呜呜呜呜呜呜……”位于于洛身后被吓得呆若木鸡的秋芸歌突然哭嚎起来。
听到秋芸歌的哭声,黎元心头一软,将头一扭,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放大无数倍的脸。有些不悦地,黎元冲于洛开口道:“贴我这么近干什么?”
计划已经露馅,于洛放弃浪费昂贵的昏迷药粉的想法,心不跳脸不红地直接道:“别伤害薰衣草。”
“不伤害她?”黎元似笑非笑地望着于洛,“你们是都不知道,我黎国边疆那些小村是怎么一个一个消失的?卡雅龙这些畜生,他娘的召唤个黑雾就给吞噬得一干二净!那些安居乐业的百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就这么死了,不下十个村庄,无一幸免!”黎元的眼圈红了。
嗡……许诺的大脑瞬间开锅。
原来遇难的村庄不仅仅是无名村庄……其实黎元错了,那些百姓,并非无一幸免……等等,黎元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一只坚定的手搭在许诺肩上,是竹叶青。许诺瞬间平静下来,她没有回头,也能感受到竹叶青的关切。
“黎元你冷静点,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些事。”于洛的手又开始向袖口的昏迷药粉摸索去,黎元一旦情绪失控就会伤及薰衣草,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知道?知道它的,有能耐的装聋作哑,没能耐的只有唉声叹气的份儿!”黎元握着瓷片的手颤抖幅度越来越大。
“所以你是什么人?”于洛猛然问道。
眯了眯金黄的眸子,黎元迟疑片刻:“你说什么?”
“卡雅龙屠村的事,除了卡雅龙自己、黎国驻守边疆地区的烽影军和部分皇家成员知道以外,其他人对此一无所知,甚至那些无辜的亡魂都不知道自己丧命谁手,你又是如何得知?”
“我……因为我姓沐啊。”黎元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却看得许诺毛骨悚然。“现在知道为什么我如此痛恨卡雅龙了吧……”
其实,他叫,沐黎元。
姓氏为沐,便意味着他是黎国皇家之人。而令人惊骇的是,沐黎元,正是数年前传言因病而逝的九皇子!
究竟是什么原因会使身份如此高贵的少年费尽心思去争取自己已拥有的东西?他完全有在皇城享受黎国最高端的教育资源的特权。
许诺想不通,沐黎元也并未打算解释清楚。能够来到这里的人,都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你们难道还没有想明白么?薰衣草就是奸细,像她这样的人隐姓埋名潜伏在黑暗当中,待时机成熟便联合起来给黎国致命一击!那个陈旿也是,试炼的时候他还重伤了小诺和……”
“我从未否认过我来自卡雅龙,可确切地讲,我并非异族之人,甚至……我不是人。”薰衣草平静的声音盖过了沐黎元,不等其他人发问,她左臂轻挥,五个流光溢彩的紫色光球在手掌心上凭空出现,分别缓缓漂浮到其余五个人面前后静止不动。
沐黎元怔住了,他想不到薰衣草会回答得如此问心无愧,更多则是对面前漂浮的紫色光球的惊讶———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卡雅龙的一种技法,名为念忆,召唤者可与他人共享自己的一段记忆。
“我知道,自己身份特殊,想要获得你们完全的信任就不能有所保留。既然如此,随我开启一场回忆之旅吧。”话音落下,五个紫色光球迸裂开来,化作耀眼的光芒将六人吞没。许诺眼前霎时间一片空白,唯余薰衣草的话语不断盘旋在虚空中,“你们将进入我的过去。现在的你们不属于那里,但那里泛起的每一丝波澜都与你们的命运息息相关……”
薰衣草用翼能量搭筑的记忆幻境逐渐形成,许诺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
紫色,满眼的紫。遍野的薰衣草蔓延至视线所及的每一处,天地间仿佛垂下一道紫纱帷幔,在阳光中格外静谧,安然。薰衣草丛中,一位紫色衣裙的少女缓缓睁开睡眼,紫罗兰色的双眸中,沉淀着岁月遗留的尘埃,也布满孩童般的好奇。紫色发丝在风中飘舞,已然融入梦幻的薰衣草世界当中。
故事的主角便是这位少女。
?
?
自我有意识起,便主宰着这副完美的少女躯体。
我天真,自在。我无知,迷茫。
这缀满薰衣草的山谷是我记忆中的天地,至少在他来之前是如此。
他,少年英俊的外表如同这薰衣草山谷一样宁静而安逸。
“你是何人?”这本是我该问的问题,却出自他口。
“泫灵香。”我随口拈来。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从此他便是山谷唯一的常客。
我无法看透他的神秘,他的波澜不惊,大概天地塌陷都无动于衷。他不是不会笑,也不是不会哭,只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真正触动他的心。他却常说我很神秘,我周身环绕的紫雾令他迷惑。
他也有雾,黑色的。
他告诉我,这世间只有异族人可将翼能量化为黑雾。
神秘……只因我的雾是紫的么?
我懵懂,愚昧。我纯洁,无忧。
我像一只井底之蛙,感叹着他的博学多闻,他便将世界,一一讲给我听。那些战争、契约、禁法,离我太遥远了。至于什么人类、兽族、龙族,我则不懂装懂。只是我知晓了自己的身份———我不过是一个魔灵罢了。一个异族死者毕生翼能量化成的不死不活的东西,这个世界的动荡与我又有何干?
他则不然。
他很在意我,急着叫我提升实力,不辞劳苦地带来无数黑色晶石与我。吞噬后我便实力大涨。
岁月如流,他越发成熟稳重,身为魔灵的我却仍是少女模样。在他日复一日未曾间断的补给下,我的实力早已远远超过他,形成不可逾越的沟壑。
我对他心存感激,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弥漫在香气微醺的薰衣草海中,挥之不散。
于是我随他离开薰衣草山谷,那时的我们,像极了一对父女。
是的,他在日渐衰老,而身为魔灵的我却拥有永驻的容颜。
他名为毕谿,拥有高贵的纯异族血统,在卡雅龙,他天生就是做将军的命。
毕谿不务正业,几乎所有精力都投到我身上,并非贪图美色。他至今无妻无子,人笑他痴,他只解释道:“大业未成。”
毕谿以欣赏的目光细细观摩着我愈渐浓郁的紫雾,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不错,他再也没有赞过它的神秘,仿佛已对它了如指掌。
渐渐,我从旁人避讳的眼光中读出了深深的憎恨和恐惧。憎恨是对我的,恐惧是对毕谿的。
何以如此?
我刚才得知,毕谿给我讲述他所了解的一切,却独独没有告诉我,几年来的黑色晶石从何而来。
能量晶石,由死去的异族人毕生翼能量凝结而成。毕谿之所以会有那么多本该归为死者家属的遗物,全凭借着贵族的地位。甚至有些平民,他为了凝出能量结晶亲手杀害。
毕谿杀人无数,只为提升我的实力。多么令人发指。
自此以后我再不吞噬毕谿的任何能量结晶,那由性命结成的晶石,我实在难以下手。
我当面质问他,为何视人命如芥草。他鬼魅一笑:“养你这么多年,终于来讨伐我了么?”
我有些迟疑。
那时我的紫雾已达到足以凝成人形的境界,如此惊人的造诣,自然全拜他所赐。
讵料毕谿早就有所准备,动用禁法将我凝成的雾人轻易夺去,我失去紫雾,沦为废人一个。
毕谿不是那种高大魁梧令人望而生畏的人,但他的言行举止却使我不寒而栗。原来异族人的黑雾无法吞噬能量结晶,但有一种禁法,可剥夺魔灵的翼能量,转移到自己身上,免掉习武修炼之苦。
原来,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