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这边，薰衣草掠过废墟，抱起失神的秋芸歌，高悬空中：“我擅长隐身，我带秋芸歌走，聚财酒家见。”
契约兽地狱雀翩翩飞落，停在竹叶青右肩上，乖巧地站定。
“小雀儿跟着小竹子，以保持联系。你们保重。”
薰衣草化作紫雾消失。
“于洛，你呢。”沐黎元转头面向身后的少年。
为了不惹人眼目，于洛早已将靥涯收回体内，他郑重地说：“保重，聚财酒家见。”
黑衣少年腾空而起，跃上小巷口烧焦的老槐树，再看时那里空无一人，不知其去向。
逐鹰只剩下沐黎元和竹叶青，以及昏迷不醒的白羽。
“竹叶青。”沐黎元语调沉重，他头一次没有叫竹叶青的绰号，“白羽姐交给你了。她醒了之后务必问清逢轩阁的位置，以便于日后再寻找，小薇的族人还在逢轩阁里。还有……”
“打住，你想做什么！”机警如竹叶青，她立刻觉得有些不对劲，一双碧绿清澈的眸子瞪着沐黎元。
“用不着你管。带上白羽姐，到聚财酒家等我！”沐黎元语气生硬，回敬一个毫不退让的瞪眼，嘴角却泛出血丝，“快走！”他至少能拖住来军一些时辰，让他们走得远些。
“让我先走，你自己留下来？”竹叶青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一个转身把沐黎元死死按在墙上，带着杀戮腥味的唇飞快吻上沐黎元被鲜血染红的唇。
少女碧绿的眸子在暗夜中燃烧着怒意。
沐黎元一惊，慌乱中抬眼，却措不及防对上了少女一双隐约泛起泪光的澄澈碧眸。
竹叶青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你自己有多傻么？你以为你留下来就能做什么了？牺牲你一个，能挡得住几千来兵？你以为你死了，就会有人多感激你？天真烂漫！你忘了，沐家还等着你去重兴，黎国还缺一个能够平定战乱的皇帝！你不能死！”因为，我不能没有你！
少女因情绪激动而急促的呼吸使得沐黎元脖颈发痒。
“我……”
“一起走！”竹叶青果断地抱起昏厥的白羽，蛇皮鞭一甩，紧紧缠住沐黎元的手腕，她与他在房檐上飞跃，“要死一起死！哪能这么不像话。”
……
许诺匍匐在光滑的琉璃瓦顶，双眸紧闭。磅礴的灵魂之力从许诺周身散发，她尽力发散自己的灵识去感知附近的风吹草动。
灵魂之力摒弃喧闹的人群，蔓延至地底，熟悉的气息自地底某一方为传来。许诺略讶然，操控灵魂之力极速聚集，抱着期待的心情向那股熟悉气息靠拢。
随着那股气息愈发浓郁，许诺胸口的白水晶石逐渐温热起来。
“杀手兔族常年居住在地下……杀手兔族的洞穴遍布黎国。”父亲曾经的话语萦绕于耳边。若狂的欣喜之情涌上许诺心头。她早料到这皇城必然有她杀手兔族人的足迹，想不到偶遇安排得如此恰到时候。
许诺睁开双眼，四下环顾，最终她的视线久久驻留在街角的一口白玉石枯井上。看似闲置的枯井丝毫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许诺却以兽族敏锐的视力看到井口上雕刻的微小图案———一只玉兔的纹样。
就是它了。
许诺嘴角勾起一抹胸有成竹的笑迹。
既然为我杀手兔族所建，何不入之探寻一二？
琉璃瓦顶掀起一阵风，而先前藏卧于此的金发女孩，此时已出现在白玉石枯井旁。
谨慎的目光向下试探地望去，却发现每相隔半米都会有一个碗大的凹槽横嵌在白玉石枯井井壁上，正适于攀爬。
许诺俯身钻入枯井，顺着先人走过的道路向下一步步爬去，渐渐隐匿在黑暗之中，将满城喧嚣抛却在头顶上方。迈着走向归宿的步伐，踏向那地底深处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
井底是一条甬道，与许诺事先所想象的景象颇有差异。此处并非一望无际的黑暗与空旷。狭长的甬道阒寂，数以万计的洁白光点如萤火般飘溢，散发柔和的微芒，斑驳着漆黑的暗幕，以淡耀驱尽茫夜中所有的叆叇。
环顾这飞絮般漫无目的四处飘扬的光点，恍若置身星海，许诺清晰地感觉自己体内的灵魂之力异常活跃。
“有杀手兔族人在么？”许诺向远处无尽的莹白低唤。茫然的询问回荡在无尽的寂静中，一遍又一遍，从清脆到模糊，仿佛一个遥远的自己隔空传言。
说完，许诺便发觉自己行径的可笑。杀手兔族已只剩下她和父亲，哪还有其他族人？
万千萤火悠歌曼舞，一双赤眸无声悲欢。
细看这甬道玉壁，其上竟布满极有规律的沟痕，每道沟痕都透着浅而淡的白光。无数条细丝般的光丝密密麻麻爬满了玉壁，勾勒出的奥妙轮廓汇成排排难以逐一熟记的符文。
目光投向玉壁上冗杂的光丝，晦涩难懂的字文却自发地在许诺脑海中浮现出如此的语句：我以神之名义窥探未来，却依然无法扭转血眸中命运齿轮演绎的一切。
为何与芊玉剑上的符文内容如此相近？这两者之间又有何关联？
许诺刚欲拔出芊玉剑探查个究竟，一股丰盈的胀痛之感从灵魂传来。
玉壁上的光丝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蠕动细长的形体。一股极为浓郁的灵魂之力从沟痕中渗透而出，成为缕缕白烟钻入许诺胸口处的白水晶石里。
此时甬道中的洁白光点不知何时有了异样的动态。原本沉睡星空般的景象被打破，所有洁白光点似寻得主人一般缓缓向许诺靠拢而来。像复苏的萤火虫，片刻间亿万涌来的洁白光点竟将许诺包围。
暖意流淌在许诺全身，她视野中一片空白，隐隐听闻时空中缥缈的召唤。
不知不觉间，许诺在洁白光点的包裹下双脚微微离地，在狭窄的甬道中悬浮。女孩闭合的双眸间仿佛睁开了第三支赤红色的眸，沾染了光晕的金发无风飞凌，她宛如光化成的神尊，通体炽耀！
许诺胸口的白水晶石骤然升温。
一切都在不为人知的缄默无声中按照自己的轨道悄然进行着。
眼前既是苍白，也是虚无。
许诺的灵魂仿佛进入了另一层境界。
“我向来自称预言万物的神尊，可有一个事物不需要预言，那就是死亡。”
“一切的终结都会是死亡。人活着的旅途，亦是走向消亡的过程。连我，也逃不过命运的终结。”
虚无中古老的灵魂之力汇聚成空灵的嗓音，环绕女孩神游的灵魂。
感触到前人残余的灵魂之力，许诺的灵魂只是稍作佁儗，在另一种吸引力的作用下穿过这层声音，飘向虚无的更深处……
一幅卡兹学院的画面出现，许诺的灵魂之力在莫名直觉的驱使下涌出，赋予眼前的幻象以声音与色彩。随即，沉浸入这虚无中的画面。
……
这的确是卡兹。
却有许些异常。
一轮殷红的圆月赫然惊现夜幕之中，仿佛即刻便能淌出鲜血，说不出的诡异。这景象在许诺曾经的梦境中出现过——父亲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她来到无名村庄的那一夜，月便是血一般的殷红。
袭人的煞气冲天，猩红的液体漫过卡兹每一寸土地，侵蚀着，腐浊着所能触及到的一切生机与力量。光明早已隐去，眼前硝烟四起，无尽黑暗。
泯灵阵……一个词汇升腾。
消极的负面情绪在许诺心中增长，她惊悚地看到，一个满身伤痕的金发男子倒在血泊之中，而他临死前涣散的目光所望向之处……
不！她不看！
不会的，怎么可能！
父亲怎么会死？
使人窒息的恐惧占据许诺心头。灵魂之力混乱不堪，虚无瞬间成为浑沌一潭，将所有情绪搅拌。畏惧，寂寞，怀疑，卑微，胆怯……她年幼时孤苦伶仃的经历所留给她的污垢全然倾倒。
父亲！她不要失去他！
风暴肆虐地卷杂着筋疲力尽的灵魂和情绪，剧烈的灵魂之力波动使得虚无像烈火中影像一般扭曲而摇曳起来。
“啊———”甬道中悬浮的金发女孩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被隔音的白玉石深深埋藏在闹市地底。
随着许诺的转醒，压抑许久的灵魂之力在高速旋转的情况下猛然四射开来，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她周身环绕的洁白光点刹那间如离弦之箭一般飞驰而出，以许诺为中心形成一朵绽放的巨型白莲，炫目的白芒湮没了一切。
长达几十秒的白屏后，四散的灵魂之力仍旧弥漫整个甬道，女孩虚弱的身影无力地坠地。
痛……
仿佛有什么在燃烧，许诺恍惚之间被刻骨铭心的刺痛扎醒。灵魂深处烧灼般的疼痛使她生不如死。她还不知道，那是杀手兔族窥视未来的代价——燃烧自己的灵魂。
“唔———”父亲，不要离开她……痛……好痛！父亲……
晶莹的泪珠滑落，融进已被汗水浸湿的金发中。
与此同时，世界上的两个人同时心中一阵绞痛。
许亦，和于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