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逢轩阁后,于洛总隐隐感到不安。
虽已夜深,黎国犹如马戏团中一只永不疲惫的虎。霓虹绚丽,人语沸沸,硕大的城没有丝毫休眠的迹象。于洛混入夜街拥挤的人流中,向聚财酒家的方向缓缓走去。
夜景纷繁杂乱,醉酒官员不堪的笑骂非入耳中。
“信吧,命这东西,老天都他奶奶的安排好了,顺着路走就得了。像爷……出生就是个官命,牛掰!”
“你……可扯吧,你这头衔花多少银子通融狱长才拿到的?”
“别提了,要爷有楚诃华那地位,靠,狱长都能跪爷脚底下。”
“楚家女仆都被那楚诃华玩了个遍。哟,那一个个姿色。啧啧啧。”
于洛目不旁视,径直朝前走去。
若你生而命不如此呢?你还会无谓地叫嚣着命运由天么?
周围的喧嚣与少年沉重的心情并不相符。
肮脏的人性,是与生俱来,亦或是腐败之都用酒和金银酿造而出的产物?
若说如今龙兽九族是时光洪流中渐渐消散的蚁群,仅余的几只还在苦苦挣扎;黎国便是巨虎腐臭的尸体,自视统治者的高官实则是贪婪成性的蠕虫,一步步蚕食着赖以生存的营养。卡雅龙,可喻为盘旋高空的秃鹫,袖手旁观,蓄势以待,伺机作案。以如今局势发展下去,最终的赢家将会是无恶不作的卡雅龙。
正义必胜?今天下正义何在?
“白羽,她究竟是我的敌人,仇人,还是竞争对手?或者都是?”于洛在心上问藏于身体中的靥涯。
“白羽,是敌人。兽族,是仇人。狐族,是对手。她的身份不单单是一个少女,她代表着狐族,她是兽族。”靥涯空灵飘渺的声音传入于洛脑海。
数年前的兽族曾肆无忌惮地斩杀龙族。杀戮,嗜血。龙族也如是。可龙兽家族如今都不复存在,复仇与恨意还有什么意义?
战争最终总是由其所践踏过的种族自食其果。先辈犯下的罪孽,由余人来还。战火侵蚀的族,由后辈支撑。
“我们太像了……”于洛心中轻叹。他无法诠释自己对白羽的敬意与对狐族的仇恨为何会同时而矛盾地存在。
今夜之事彻底打破了于洛对白羽所有的成见。哪怕有一天他和她分别代表龙兽两族拔剑互指,他仍旧保留心中对她的尊敬。
是何物支撑着她奋身追寻远方渺茫的希望,孤身而不惧,挫败而不颓?是使命,是坚毅,是愤恨,是不甘,是爱。
“她终究是狐族。”于洛的认知被靥涯驳回,但再也改变不了少年的想法。
少年笔直的身影在灯火阑珊处显得格格不入。
……
逢轩阁废墟前。
从各条街巷蜂涌而至的金甲军在听闻一声震天动地的龙吟后不出一刻钟便将出事地点包围得水泄不通。是护城军。
被烈火焚烧过的废墟余温尚未散尽,夜风吹动,呛人的灰烬漫天飞扬。布满裂痕的大地上散落了无数冰凌铁锥残骸,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寒芒,似乎讥讽着护城军的姗姗来迟。
空旷的夜幕,除循声而来的护城军以外,别无他人。这是皇城唯一一块僻静的角落。
“咯哒,咯哒咯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随着那人的到来,庞大的护城军队自动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宽敞的过道。
马渐渐停了,来者敏捷翻身下马。那人身躯凛凛,头角峥嵘,一双妖冶的绿色眸子泛着机警而狂野的光芒,冰冷的眼神不带有丝毫温度,即便是在闷热的夏夜,也足以使人不寒而栗。
来者,竟是楚鱼!
他也是罕见的翼皇强者。
“少主。”为首一名护城军毕恭毕敬地上前接过楚鱼手上的缰绳。
危险地眯起绿眸,扫视逢轩阁废墟不堪入目的狼藉,楚鱼道:“这就是你们的办事效率?”
“属下办事不利,请少主责罚!”
楚鱼一句看似随意的话,却瞬间使得那姿态卑微的护城军额头上淌汗不止。
“哼……守好此地,任何人不得通行。”
“是。”护城军俯首应道。
金甲护城军是黎国繁华城池中特有的军队,由每城城主负责操练。在听命于城主的同时,这些金甲护城军也同时受皇室调遣。楚家虽居黎国五大家次位,但并非一城之主,且与皇室毫无关联,护城军的军权本与其无缘。然而沐家衰亡,这军权便讽刺地成为楚家的囊中之物。
楚鱼凌厉的目光停留在冰凌铁锥残骸上,神色愈发莫测无端。
呵。狐族余孽,你果然不甘灭亡,混入黎国以求苟活之途。
尽力散发自己的木系翼能量,楚鱼剑一般的眉紧锁。空气中弥漫的金系和火系翼能量异常浓郁,似乎,不久前的此地同时有不同人施展过控金术与控火术。
沐家……琴家……如今沐家余人,大概仅剩那传闻中的九皇子沐黎元一人罢。
此夜之事着实不简单。
“遇到可疑人员直接逮捕,反抗者格杀勿论。包括贵族。”楚鱼嘴角勾起一抹奇异的谲笑。
据楚鱼所认知,控火术必然是琴家施展。
他楚鱼看琴家,早就不顺眼了。公办学堂,发放衣物,开设疗馆,造福百姓。如今沐家实亡,何等势力不是在暗中较劲,争夺政权,琴家的举动在他眼中纯粹是多此一举。琴家实力低于楚家,还装得清正廉洁,民声远高于他楚家。何苦而为?
楚家曾有意与琴家联姻以交好,提议将琴言许给他,可那琴家老家主不识抬举,竟因此以历炼为借口将琴言送到卡兹学院,真不若梨家有眼力见。自此,那门暗中商谈的婚事也便不了了之。
他楚鱼极为乐意借此机会可给琴家当头一棒,为往后楚家吞并琴家奠定大局基础。
至于沐黎元……在皇城跟他楚鱼玩躲猫猫?任何人都休想逃出他的掌心,哪怕是皇子。
兽族妖孽,宁可错杀无辜,也不容放过一个。而活捉沐黎元,他楚鱼势在必得!
……
甬道中。
铺天盖地袭卷而来的痛意使许诺几乎神志不清,她仅凭毅力支撑着倦怠的灵魂,不让自己失去意识。
“波动就是从此井底爆发的,绝对无误。”
“你随我下去,你们守好井口。”
“是,梨少。”
依稀有人语自井口传来,许诺的手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握住芊玉剑剑柄,乏力的臂却无法将芊玉从剑鞘中拔出。
清晰的脚步声在甬道另一端响起,愈来愈近。
瘫倒在地的许诺睫毛微颤,杀手兔的直觉令恍惚的她也预察到危机的降临。
卡兹将会被毁灭……而父亲也将随之消亡……父亲为什么要离开她!
虚无之中预言的景象侵蚀着女孩的理智。
都该死,他们都该死。
害她丧父者,她要诛之!
黑暗中赫然睁开了一双赤眸,呆滞而阴翳的目光取代了往日的灵性。两行血泪淌过女孩苍白不堪的脸颊,留下骇人的血痕。
“杀了你……”充满杀意的话语从女孩口中溢出。
“果真是狡兔三窟。”脚步声已踏到许诺耳边,停下。那人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虐,“一只幼年期杀手兔。翼灵巅峰。啧啧啧,此行收获颇丰。”
“杀了你……”许诺动作机械,缓缓起身,血色眸子似是不见底的深渊,一切都会陷进去而万劫不复。狂躁的灵魂之力在她体内横冲直撞,本就脆弱的躯体现在已百孔疮痍,她的理智全然被无尽的杀戮占据。
“梨少小心,她狂化了。”
“呵,区区一幼兔,我畏她何?”戏虐的声音又添了些轻蔑。眼前的女孩不过是一个利用价值极大的猎物。
就在许诺向那人飞扑而来的瞬间,一记强劲狠辣的刀手毫不留情地劈在许诺后颈上。没有过多挣扎的余地,许诺软瘫的身体径直坠地。
女孩最后的意识也在无尽的黑暗中沉睡过去。
……
薰衣草施展技法在空中低驰,飘逸的紫罗兰色长裙几乎融入夜色当中。
秋芸歌在薰衣草怀中沉沉入睡,精致的面容上泪迹已干。
风带走了眼泪中的水分,却将苦涩的滋味永远封存在心中。与众不同的命运将年幼的秋芸歌折磨得体无完肤,她仍顽强地活在芸芸众生之中,兀自纯洁地绽放。
薰衣草感受着秋芸歌的瘦小。她第一次以已死之物的身份悟懂了生命。那是似沙砾随波荡漾却又倔强倨傲的;渺小却又能在光线下折射出微芒的奇迹。
原来生命就是与命运作斗争的过程。
如此思忖着,薰衣草丝毫不敢耽搁半秒时间,全速朝聚财酒家的方向飞去。
突然,一股隐晦而熟悉的翼能量波动从前方传来。
糟了,被发现了。
薰衣草暗道不妙,欲掉头逃离,却见一道由紫黑色雾幻化而成的屏障静矗于半空,挡住了聚财酒家的去路。
卡雅龙技法———化雾为障。
薰衣草寻着紫黑色雾飘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黑衣少年悬空而立,玄色斗篷凌风飞扬,被雾气遮住的脸庞多了一丝神秘。
是末影森林中的谷。
毫无缘由地,薰衣草松了口气。
再次回到谷视线中的少女仍如睡莲般迷人。谷感受到体内因少女的出现而异常躁动的翼能量,心底发誓,这一次,不再轻易放走她。
寂静之中时空几乎凝固。
薰衣草面无波澜地暗自压制着骤然沸腾的紫雾,诧异不已。
似乎是打定了谷不会做出任何对她不利的事情,薰衣草冷冷道:“借过。”
此人问题不小,来日她必定深究。不过当务之急是去约定好的聚财酒家与同伴会面。
“……”谷不作回应,只是那紫黑色屏障的厚度又加深了几分。谷的目光望向薰衣草怀中熟睡的女孩,冷峻的声音带有一丝质疑:“你和人类在一起。”
谷不知道自己何时如此爱多管闲事。她的出现,让他的冷漠无情的性子变了许些。
“让开。”薰衣草幽幽的嗓音夹杂了厉色。
谷无动于衷。
她的等级较初次见面,已有惊人的提升,短短几月就能从翼者巅峰飞跃成长到翼灵高阶,这速度已经不能用一个简简单单的“天赋异禀”来形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