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韩把一次性筷子啪的一声掰开来,慢悠悠地说道:“爸,今天我在食堂给你带的是红烧鱼和青菜。”
顾长坤接过饭盒,道:“犯不着吃这么贵的,费钱。随便在家带点白饭和萝卜条就行了。”
“爸您就吃吧,您这动不动就要化疗的,营养跟不上不行的。”
“正韩啊……”
“老顾你可真好啊,这么多人惦记着,真让人羡慕啊。”
顾长坤的话被邻床的松明大叔打断。松明大叔笑着脸看着顾正韩和李展帆二人。
松明大叔笑得跟猴似的,但顾正韩已经习惯了,知道他并没有恶意。
“哪里哪里,我儿子啊,什么都可以说,就孝顺这一点啊,没的说。从小我就教育,什么三字经啊、道德经啊,那都是要背的。”顾长坤笑得很开心。
忽然,松明大叔的脸阴郁下来,叹了一口长气。“咱也是,好端端的怎么就成这副模样了。”说完松明大叔朝病房的唯一一扇窗看去。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楼房,再远处是隐约的车辙马迹,楼下车来车往的喇叭声偶尔会传到病房内。
“自己倒下了就算了,还连累了孩子。”松明大叔双眼浑浊,但脸上的笑容却一直没有变过。
顾正韩躲了一下松明大叔的眼神,长满厚茧的手下意识地往后挪了一下。
病房一下子沉寂了下来,顾长坤也没有食欲再继续吃下去了,随便扒了两口就停住了。
顾正韩心虚地把头低下去,松明大叔是知道他的情况的,因为自己在工地的这份工作就是托他儿子才弄到的,他儿子便是上午在工地筑墙的那个年轻小伙。他儿子的情况跟自己相似,区别是一个是放弃了大学,一个是放弃了高中;一个放弃了即将拥有的学历,一个放弃了三年后的高考;一个放弃了自己美好的蓝图,一个放弃了自己还未开始的青春。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所有的放弃总结起来全是遗憾,全是无法选择的失去。
李展帆轻畅地笑了几声想要缓场,他眼睛笑成了一条缝,道:“害!叔,你们就别担心了,你看这不是很精神吗?很快就好了,刚刚我们还问了医生,医生说你们恢复得很好。”
李展帆的话多少还是起了点作用,事情总归是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再伤春悲秋也无济于事。
“害——”松明大叔的眼神从顾正韩长满厚茧的手收回来,叹了一口气。
顾正韩假装没在意松明大叔的眼神,他抬头看到了吊瓶架上几罐空掉的药水瓶像透明的风铃似的悬挂在上面,晃来晃去。
顾正韩表情变得有些严肃,他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一脸不爽地把那些多余的空药罐取下来放在桌子上。
李展帆开始给松明大叔和顾长坤讲故事,病房伤春悲秋的氛围被后一步进来的欢声笑语赶走。顾正韩看着李展帆,不禁心里有些佩服。不得不说,李展帆讲故事的能力相当了得,一个故事可以随机编造,故事各种情节都能巧妙地衔接起来,一个下午就收获了两枚忠实的粉丝。
“展帆啊,你舅我看你长大都没想到你这么能讲故事。”
顾长坤和松明大叔都笑得很开心。李展帆看着他们的笑脸,自己也很开心地笑起来,笑着笑着,莫名其妙心里就被浇了水,有点想哭。
三、
顾正韩在护士前台处反映问题。
“您先别激动。”
“我怎么就不能激动?你知道那样有多危险吗?万一那钢架承受不住重量打斜倒下去怎么办?”顾正韩语气严厉。
“我们那样做是为了能在换药的时候知道病人已经输了什么药了。”护士耐着性子解释。
“为了方便?那为了方便就可以忽视这些安全隐患是吗?”顾正韩脸上的表情没有往常的半点温柔,“你们换药是靠看钢架上挂着什么药瓶认的吗?你们还有没有责任心?这些细碎的信息不应该是要系统一点整理好的吗?”
穿着白色护士服的眼镜依然还是之前的那套说辞。顾正韩知道自己在自讨没趣,也没再继续理论。他还有其他的事要做,便转个身走开了。
李展帆在病房陪着顾长坤他们,顾正韩借口说有同学找他离开了病房。
医院缴费处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排成了一条长龙,顾正韩后面的人有些烦躁地叫喊着。“能不能快点?交个钱怎么这么多废话?”
这些带着情绪的语言带动着人们躁动的心,但大部分人都压抑在心里,没有从语言上恶语相向地表达出来。
顾正韩没理会那些抱怨,继续和玻璃窗内的医护人员交流。
“姐姐,您能不能通融一下?真的,很快我就会把差的钱给补上去。顾长坤的药是真的不能停,求您了。”顾正韩手里拿着一沓钱,那是从工地老板那里预支出来的四千块。
“不行,这是不允许的,医院不是做公益的慈善机构。”
窗内的朋婷看着电脑屏幕,时不时在键盘上打字。玻璃窗更里处也有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医护人员在整理一些零碎的单据。
“姐姐,求您了,您通融一下,真的,我保证我会补上去。我的助学金再过几天就批下来了。我跟我们老师商量好了的,助学金一次性全拿齐。”顾正韩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但声音却变得越来越疲软无力,越来越发颤打结。
听到“助学金”几个字,朋婷敲键盘的手停顿了一下,不一会儿就又动起来。
“助学金?那是你读书用的,不是让你用在这儿的。”朋婷语气有些愤怒。
“真的,我会补齐的,求您了。”顾正韩退了一步,朝窗内的朋婷鞠了一个躬。
“我还没答应!”
“求您了!”
朋婷看着顾正韩那张稚嫩的脸,内心涌上一股酸楚,但绝对不是对他的同情,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行吧,你后面可要补上!”朋婷小心地看了看排在顾正韩后面的人,小声道,“记住,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然后要保密,不能让别人发现,不然姐姐工作就不保了。”
“好!”顾正韩一直拧着的脸舒展了些。
回去的路上心情大好。
朋婷用自己的网银往医院的系统里打了顾正韩还未交的那一万七的金额。
她扶额长叹:“我怎么就狠不下心来呢,自己明明也只是个刚毕业的小女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