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在那之后又过了两个月。顾正韩戴着一顶黑色的毛绒帽，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外面搭着的一件棕褐色毛衣外加一个单肩的黑色帆布包，整个人看起来酷似日本校园动漫里的角色。
“报告。”
顾正韩站在教室门口，微微低头打报告，黎铭看过去只能看到顾正韩头上的那顶黑色毛绒帽。
“进。”
顾正韩在同学好奇的目光下走进了教室，班里同学对他的印象似乎只局限在军训那几天。很多同学都露出了陌生的神情，直到顾正韩走到李展帆身边空着的位子上时才缓慢反应过来有这么一个副班长的存在，只是现在的副班长变成了刘雪。
对于这么一个穿着活似动漫里出来的人物，教室里有些小骚动，李展帆也有些难为情。
“正韩，你这是哪一出，玩cosplay啊？”
“我没你那么无聊，只是这样比较暖和，工作的时候手也能自由活动，包是之前工地派发的工具包。”
顾正韩把肩上的书包拿下来挂在椅子上，拉开链子，里面放着的全是一些资料和复印件。他一张一张拿出来放在早上被李展帆擦干净的橙黄色书桌上，嘴朝冻僵的手哈了一口气，随即拿起笔生疏地填写着资料。
一份是助学金的领取手续，一份是退学申请。
“这样事情就告一段落了。”顾正韩稍稍长出了一口气。
“大舅他怎么样了？”
顾正韩手没有停，语气带着让人难以揣摩的情感。
“能撑一天是一天吧。”顾正韩调整好心情，“医生说现在的情况连奇迹都不太可信了。”
肃杀的冷空气让人找不到半点秋的影子。黎铭心想，那树上的几片执拗不肯掉下去的枯叶应该是秋天最后的挣扎了吧。灰蓝色的天空完美地和远处的高楼大厦的轮廓衔接起来，连接处是一层厚厚的积云，整座城市都被陷入了冬天的灰当中。
干燥的风不断拍打着脱皮的脸，积云像被人拉长了，面积逐渐增长，灰蒙蒙的，占满大半个天空。
“应该快下雨了吧。”
黎铭走过去，顺手丢了一瓶冷饮给顾正韩。顾正韩手一伸，没接住，饮料掉在地上，捡起来的时候瓶身沾上了一些小沙粒。
啪——顾正韩和黎铭把手里的易拉罐环拉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顾正韩喝了一口，碳酸饮料刺激着喉咙，风一吹，喉咙就像含了一片薄荷一样。
“不然你能在哪儿？”黎铭坐在他旁边回应他。
正说着，一只小猫从学校围栏外钻进来，警惕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咔呲——小猫朝他们发出警告性的嘶吼声。
顺着小猫的方向看去，他们这才发现荆棘丛藏着几双水灵的蓝色眼睛，它们缩成一团，相互取暖着。其中有一只个头偏大的白色猫咪警惕地看着他们，眼神里除了恐惧，还有随便准备牺牲的尖锐。发现这两个不速之客已经注意到它们后，那只白色的猫咪竟站起来示威地嘶吼，另外三只小猫咪则躲在它的身后，瑟瑟发抖。
刚从围栏进来的小猫也回应地发出嘶吼声，两只猫咪就这样一直低吼着，妄想让眼前的巨物离开自己的领地。
“看来是妈妈和大哥哥。”
顾正韩说着便小心地把手伸进荆棘丛里。猫妈妈一下子就炸毛起来朝顾正韩冲过去，顾正韩一把捏住了猫妈妈的后颈，把猫妈妈提起来，里面的大哥哥好像有些坐不住了，但仍然不敢从荆棘丛里走出来。
“你就别再折磨它们了。”黎铭有些看不下去。
“看来是因为它身后还有顾虑啊。”
顾正韩呢喃着，把猫妈妈放下去，顺手抚摸了一下。猫妈妈好像没有感受到恶意，眯着眼，顺着顾正韩的手扭了扭身体。过了一会儿，躲在里面的小猫也慢慢走了出来，亲昵地舔了舔猫妈妈的毛发，而后在顾正韩脚边卧下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黎铭想起了自己口袋里还有早上没吃完的两个馒头，他拿出来撕碎喂给小猫。
“你真的打算退学吗？”
“那不然呢，现在我还能指望谁吗？世界上最痛苦的就是被指望了。”顾正韩挑逗着大哥哥，大哥哥歪着头在顾正韩手背上蹭了蹭。
黎铭抬头，也许是冬天太过严肃，让他觉得心里有些压抑。他不置可否地看着头顶上灰蒙蒙的天空。
“要下雨了，回教室吧。”
“黎铭，我们应该可以算是朋友吧。”
“应该可以吧，毕竟我知道这么多，我们不是朋友的话也说不过去。”
“黎铭，你一定要记住我，好吗？”
顾正韩眼角忽然湿成一片，头顶上已经是厚厚的灰色积云了，天开始下起了蒙蒙的细雨。
比起离开，更让人胆寒的还是遗忘啊。
黎铭忽然也湿了双眼，他也不知道那是雨水还是泪水，只是觉得内心的悲伤正在上涨。
“我一定会记住你的，你是我朋友啊。”
五、
教室的窗关得很严实，温度要比室外高出几度，暖和但闷躁。
看着顾正韩拿着资料，背着书包走出去的身影，黎铭忽然失控地放声大哭。所有人都惊奇地看着他，但不一会儿也没再在意。陆羽秋担心地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黎铭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眼泪打湿了桌面上的各种套卷。李诗诗扭过身来心疼地看着他，不明所以，陆羽秋轻轻拍了拍黎铭的后背，像在安抚一个正在哭闹的婴儿。
忽然，黎铭抓住陆羽秋的肩膀，泪眼模糊。
“你一定要记住我，一定要记住我！”
“好，好，好。”陆羽秋被吓了一跳，安抚地回应他。
上课铃声在空荡荡的后操场回响起来，黎铭在所有人面前冲出教室。刚走进来的英语老师被撞了个趔趄，抬头一脸问号地看着冲下楼去的黎铭，回头，紧接着冲出去的是陆羽秋的身影。
什么情况？
黎铭一口气冲到楼下，站在沥青斜坡路上喘粗气，看着正往下走去的顾正韩，眼里大颗大颗的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他朝顾正韩大喊：朋友！事情一定都会好的！你一定要好好的！一定！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
顾正韩诧异地回过头看着泪流满面的黎铭，各种情感在心里萦绕，最终化为泪水涌出，他大喊：会！我会变好！我一定会变好！
烟雨给这座城市蒙上了一层面纱，雨一直下着，萦绕在学校的，是少年的呼喊声和悲恸的哭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