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成功要求独幽立刻离开,他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只要独幽坐进去,很快就能离开扬州,消失在茫茫江湖,没有任何人知晓。
陈金阁毕竟神通广大,要藏一个人并不难。
只是独幽要求戚成功等一炷香的时间,她要回客栈收拾琴谱,那些琴谱都是她毕生心血,若是此刻离开了,前半生心血必然尽付东流水。
戚成功是个粗人,只说既然独幽琴在你身上,琴谱没了还能再写,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刻变数,阁主说了……
独幽打断他,“戚侠士,琴谱于我而言,犹如剑谱拳谱于你的重要性,还望你能体谅。”
独幽坚定的态度让戚成功折服了,他鞠了一躬,“那我在门口等待姑娘,姑娘尽快收拾。”
独幽自然也知道耽搁时间于己不利,于是将房内的琴谱衣物胡乱装入包袱中,随意一裹,抱着东西就往外走。
客栈的走廊静悄悄的,戚成功不在门外。
独幽试探的走了两步,“戚侠士?”
她迈了一步,却听见似乎有水滴落在地板上,裙下的绣花白鞋上绽开了一朵红莲。
独幽愣住了。
她抬起头,戚成功的尸体挂在房梁上,瞪着眼睛,面容狰狞,像是个血葫芦。
独幽摔倒在地上,浑身发颤,面色惨白。
一名佝偻老者带着两名身穿白衣的弟子缓缓上了楼梯,看了独幽一眼,老者浑浊的目光露出几丝轻蔑与凶狠,“月幽公主,您这是要去哪儿?”
独幽被戚成功的尸体吓住,有那么片刻的惊慌与恐惧,喘了两口气,平复了心情,她缓缓站起来,“前方引路吧。”
花船驶过长堤春柳,驶过五亭桥,驶向白塔。
那花船上依旧装点精细,船的四周悬挂着色彩艳丽的花灯,空旷的甲板上帐幔中挂着一串串的桃花风铃,身着鹅黄色单裙的女子坐在船头,吹奏着一只玉质短笛。
一曲毕,船头的女子缓缓站起来。
独幽来到船边,那女子对着独幽露出一个微笑。
独幽的目光停留在那女子的足间。
一只形状奇异的银制足铃露在裙外,她赤着双足,白嫩的小足玲珑美丽。
船上的帐幔中走出一个身着黑袍,带着红色恶鬼面具的男子,男子纵身一跃,将独幽接来船上。
独幽在少女面前站了一会儿,来到船内坐下,取出独幽琴,摆在香案上。
“一别经年,你还好吗?”她低下头,抚弄了几声琴弦,问。
东方镜微笑着来到她身边,她每走一步那足铃都玲玲作响,独幽曾经很喜欢她足上这铃声,但眼下听来却总觉心寒。
“不太好。”东方镜来到她身边坐下,手持桌上的酒壶,将要为她斟上酒。独幽道,“为什么不好?”
“我想我还是……把这个江湖想得太简单。”东方镜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做错了很多事,害死了很多无辜的人。”
“我以为你早已做好了全部的准备。”独幽淡淡说,“你不是从来都不在乎有人送命,从来不把一两个人的生命放在眼里吗?”
东方镜掩唇轻笑,“那不代表我不会难过啊。”她叹了一口气,取出短笛,吹奏了一曲短调。
独幽应和着那短调,简单弹了一首曲子。
“你……没有想问我的话吗?”独幽问。
“问你的话?”东方镜弯唇一笑,低头想了一会儿,“阿幽你觉得……我该问你什么呢?”
独幽哀伤之色顿现,闭目垂泪。
“阿幽,你这些年过的好吗?”东方镜呼了口气,笑着问。
独幽擦了泪,淡淡一笑,没有回答东方镜。
“阿幽,你的琴技比以前好得多呢。”东方镜拍手,说,“果然还是这里可以学习的名家多呀,岛上……东西太少了,既没有老师可以指点,也没有同好可以交流,只能比着书学,学的越像越好……”她有些落寞,“只能做别人的……赝品。”
独幽说,“可你从来不是什么人的赝品。”
东方镜的笑容有些苦涩,“可是……大家都这样觉得。”
“你不是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吗?”独幽说。
东方镜叹了口气,摇头。
“小镜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独幽突然问。
“喜欢的人?”东方镜似乎有些不太明白,她茫然的摇了摇头,“什么是喜欢?”
独幽笑出声,“我听你的笛音,似乎有些惆怅与哀伤,还有一点点……思恋。”她戏谑说,“你是不是喜欢上哪个男人了?”
东方镜含笑,“哎呀,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独幽盯着东方镜看了一会儿,她依旧是那副温和柔顺的模样,也不见少女的羞怯,倒是十分好奇,一副虚心求解的模样。
小镜总是古怪,人家女孩子听到这等事都是羞赧得无地自容,小镜倒是万分好奇,反而瞪大眼睛问,“阿幽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独幽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东方镜眨眨眼睛,“是谁?”
独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道,“喜欢就是你刚刚吹笛子的时候,想到的那个人。”她微笑着说,“你想到了谁?”
东方镜疑惑的皱起眉头,想了半晌,没有回答独幽。
“谁?”独幽问。
“喜欢……大约不是。”东方镜轻轻叹了口气,“我想,我也许是看了太多人太多事,总是有些……难过。”她叹了口气,独幽问,“这些年,你经历了很多事?”
东方镜的笑容很平静,她细声细气的说,“比你想象的要多很多。”
“你……”独幽想问她那是些什么事,话到嘴边却溜了回去,东方镜与从前的她不一样,她们已经分别了这么多年,她总觉得在东方镜眼里闪烁着的光芒远远比她几年前离开的时候更加复杂,复杂到了……那仿佛不是一个‘人’能够拥有的颜色。
“阿幽,回家吧。”东方镜很温柔和善的说,“大家都在等你,只要你回去,我就放心了。”
独幽望着她平静的神色,缓缓说,“与我一同出来的还有二十多人,他们……”
“他们都回去了。”东方镜越发温柔,语调中没有什么感情,说,“你回去,能看到他们。”
“那不愿意回去的人呢?”独幽问,“那么多人,不可能都被你带回去了。”
东方镜没有说话,独幽说,“不愿意回去的,你把他们全杀了?”
东方镜叹了口气,“阿幽,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杀害自己的同伴,这一点你要相信我。”她正色说,“阿幽,我现在所做的所有事,全部都是为了大家。”
独幽望着她的目光渐渐失去了温度,东方镜没有抬头,她只是慢慢为自己斟了一杯酒,送至唇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放回桌上,她再度说,“阿幽,回去吧,这里很危险……接下来可能会发生很多事,可能……连我都保护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