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dy抬头看了看办公室，办公室里似乎少了往日里平凡忙碌的景象。很多人都在用眼神神秘地交流着。同一部门的同事三三两两地往返于办公室和洗手间之间，一些关系较好的男同事也拿着烟朝抽烟室走去。Hedy感觉办公室正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具体是什么变化，Hedy说不出来，感觉似乎有重大的事情要发生。
9：20，IT技术支持部在ICE内部工作群里发了一个友情提示，再次公布了ICE亚太区所有员工电视电话会议的切换端口以及友情提示，Hedy试了一下自己的电话以及电脑接口，一切正常。电视电话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薇薇安这个时候在MSN上又发来一句话：Hedy，我的端口怎么不对？能帮我看一下吗？
薇薇安坐在最靠近走廊的位置，Hedy和她中间隔着一个艾米，艾米是人大毕业的，却显现出了与她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和稳重，不怎么爱说话，一说话全都是夸别人的话，夸别人也不是那种直白的话，而是非常含蓄地夸，总给人以回味的空间。艾米似乎喜欢独来独往，和谁也不远不近。不像薇薇安，刚来几天就和Hedy黏糊在一起了。
Hedy走到薇薇安的办公桌前，看了一下电话，电话没有什么问题，点开电脑上的端口数据，原来是其中的一个端口没有链接好，Hedy刚要帮薇薇安链接，身后传来了朱莉的声音：“怎么了？”
薇薇安连忙说：“我的端口没有连好，请Hedy帮我弄一下。”
“这样的事情应该去找IT支持。”朱莉的声音变得缓慢而低沉，熟悉她的人都知道，这是她生气时大发雷霆前的前奏，“Hedy还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分工不一样，负责的工作也不一样，明白吗？”
薇薇安显然还没有适应朱莉，她白白净净地脸一下子就变得通红，唯唯诺诺地说：“明白了。”
Hedy只好站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去。
薇薇安在MSN上发来一句话：对不起，刚才让你和我一起挨批了。
Hedy知道在MSN上绝对不能闲聊，更不能抱怨，因为领导想查看下属的聊天记录易如反掌，涉世不深的薇薇安可能不了解这些，Hedy知道自己不能在MSN上抱怨，也不能说引起薇薇安抱怨的话，她停顿了一下，说：你点开电脑上链接的第二个端口，将上面的数据改成0086106085588就可以了。
过了一会儿，薇薇安发来了一个笑脸：好了，谢谢Hedy。
Hedy没有说话，只是回复了一个笑脸。
北京时间上午9：30，ICE亚太区电视电话会议准时开始了，Hedy拿起话筒，打开视频，看到了一个大鼻子白种人坐在视频里的宽大办公桌前，Hedy一眼就认出了他便是亚太区总裁约翰先生，这也是她入职一年多来最想见到的人，因为在ICE等级严明的阶层中，只有获得年度优秀员工或者连续两个季度获得业务精英称号的底层员工才有机会受到约翰的颁奖、接见。很多人都以见到约翰为炫耀的资本，谁谁谁是受到过约翰的接见，言语中总是流露出一种羡慕抑或嫉妒。然而，此刻，被大家传的有点神乎其神的约翰在视频中似乎失去了往日Hedy在照片上看到的那种自信、乐观，视频的角度有点高，以至于约翰的大鼻子在视频中显得更加突出，约翰调整了一下坐姿，试图用一种轻松的方式来开始此次的电话会议：“大家好，我很抱歉，我不得不用最直接的办法告诉大家，由于受到全球经济危机的影响，我们ICE的产品滞销不前，我们的营收和利润正以一个可怕的速度下滑，为了应对金融危机，减少财政支出，公司不得不进行全球裁员，这将是一个非常痛苦的事情，我知道很多人像我一样，对公司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
全球裁员？年前一大批在华外企纷纷裁员，Hedy就是惶惶不安中度过了年前的那段时光，原本以为躲过了年前那段时间，年后就不会裁员了，至少不会这么快就裁员，有谁会在春节刚过上来就裁员？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于情，新年刚过就被裁员，被裁的员工的心理接受能力肯定比年前被裁要弱；于理，公司年后裁员等于要多支付一个春节假期的工资，对于ICE这样的企业，这些摆在桌面上的账还是可以算清楚的。
然而，现实就摆在了面前，约翰那美国东北部舌头很卷的新英格兰口音将“layoff（裁员）”说得清清楚楚，并且公布了中国区的裁员数字，200人。中国区裁员200人，占中国区总人数的10﹪左右。随后约翰说些什么，Hedy已经记不起来了，一种茫然恐惧的感觉紧紧地包围着她：会有她吗？中国区200名裁员人员上会有一个叫何鱼的名字吗？
何鱼是Hedy的身份证上面的名字。何鱼祖籍山东，生于哈尔滨，成长于杭州，求学于北京，受环境的影响，在何鱼的身上很容易看到北方女孩的高挑，又能感受到南方女孩的温婉。何鱼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在杭州某学院任教，老两口很希望何鱼能回到他们身边，早在何鱼报高考自愿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让她选择了北师大，他们给独生女的人生规划就是毕业后像他们一样去一所大学里教书。然而，何鱼并没有按照父母的打算回到杭州教书。也不是不喜欢教书的工作，她留在北京的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习惯了北京的生活节奏。她是一个随遇而安的女子，对任何一个城市都会日久生情，只要你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去感受，她总能感受到这个城市的好，并且记住它，印在脑海，若是离开总是会有点恋恋不舍。工作也一样，即便是在“猪八婆”的压榨下惶惶度日，她却总能想起ICE的种种好处来，良好的薪资体系，舒坦的办公环境，非常职业化的个人成长空间，等等。现在，若真是在裁员名单上，何鱼不知道明天该做什么，她拥有的一切，目前的一切都将离她而去。
亚太区的电视电话会议很快就结束了，ICE中国区的格子间立刻笼罩在一片惊慌之中。很多人坐着自己的位置上观察着周围的一切，目光警惕而又茫然。人事经理张勇带领人事部的员工抱着各自的笔记本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办公区。何鱼终于明白她订的会议室为什么被取消了，那些平时被用来开会的会议室将成为解雇员工最合适的“屠宰场”。很快，办公区隔间里的分机就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第一批被裁的员工被“请”到了会议室里。
何鱼竖起耳朵，好在她的周围还没有响起那可怕的电话声。MSN上人头晃动，何鱼点开一看，首先是薇薇安发来一个大大的惊叹号。何鱼犹豫了一下，还是给她回复一个笑脸。然后点开另外一个头像，是前台玛丽的一句话：我终于明白了会议室为什么被征用了！何鱼依旧给她回复了一个笑脸。还有一个头像在晃动，何鱼点开，是谢森发来的一个笑脸：咱俩回家养猪去吧？馋了就割一块，纯天然，无激素。何鱼微微一笑，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她故意回复了一个愤怒的表情：就知道吃！谢森回复道：那不是看你太瘦了嘛，正好给你补补。何鱼刚要回复谢森，薇薇安这个时候发来一句无比感伤的话：但愿我们都还可以在一起工作。何鱼想了想，只是敲下了两个字：会的。然而，还没等她敲击发送键，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声在周围想起，何鱼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看，薇薇安神情紧张地接听了电话：“对……好的。”
薇薇安挂断电话后，站起身，什么都没带，走了出去。望着薇薇安落寞的身影，一丝惆怅的情绪涌向何鱼的心头，现实真是如此残酷，薇薇安也是“过五关斩六将”闯进来的北大毕业生，试用期还没过，没想到不幸的消息这么快就降临到她的身上。何鱼悄悄观察了一下朱莉和艾米的表情，两人都无动于衷地盯着电脑，似乎还在忙碌着工作上的事情。何鱼忽然希望能够和艾米聊聊，她相信这个时候格子间里的每个人都会是内心异常脆弱的时候，不管平日里大家为了一些利益而纠缠争斗，而现在这个时刻，他们的命运都是一样的，她们就像是菜市场上被放在水槽里的鱼，不知道下一个被屠宰的会不会是自己。她点开MSN上艾米的对话框，想了想又放弃了，艾米怎么想的她一点都不知道，何鱼发现自己差点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在格子间里夹杂了个人的情感情绪，这可不是什么好苗头。在这点上，何鱼感觉自己毕业一年了，还没有刚毕业的艾米做得好，薇薇安走的时候艾米甚至连头都没抬，职场无情，在这一刻表现得淋漓尽致。是啊，自身的前途还不可知，自身难保，那还有功夫去关心他人？
被喊出去的一些人从会议室里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份表格，不用看，肯定就是离职单了。在他们的身后跟着几位IT技术支持人员，他们神情肃然地来到被裁员工的电脑前，立刻切断了该员工的一切内部通讯工具。行政人员随后也进行了交接工作。何鱼看了看，第一批被裁的大都是基层员工，所以推进的速度非常快。
何鱼暗想：外企连裁员都这么快这么科学，如此一次性大批裁员是先拿底层开刀，然后才逐步往上走，最后被裁的才是那些总监级别的高管。若是先裁领导，该领导若是不满意的话，可能会煽动他（她）手下的员工闹事，那就不利于裁员工作的顺利进行。这是何鱼悟出的道理。回到自己身上，若是前几批里自己不被喊出去，那么越往后自己就越安全，到了喊经理级别的人的时候还没有喊到自己的名字，那么她可以去烧高香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何鱼办公桌上的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