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有一个盗墓团伙异常活跃、嚣张,其成员在各地组队、流窜作案,大肆盗掘古墓。据调查,很多墓中出土的器物大多在短时间内被走私偷运出境。显然这是个境内外勾结、组织严密、分工明确、行动隐秘的犯罪团伙。为了打掉这个团伙,追回被盗文物,警方和文物部门联合开展了一项刺青行动,抓捕了一批盗墓分子,也从国外追回了很多走私文物。
但这个团伙非常狡猾,一转头去造假文物,同样是集团化运作,手法多样、新奇,以假乱真、以假换真、以假当真,不少收藏者上当受骗,危害极大,但很难拿到证据,更别说抓人、定罪、量刑了。
为了配合调查、摸排,我秘密加入了刺青行动,我的联系人是久平,他是刺青行动文物组的办公室主任。
我去古观象台,与刺青行动有关。
庚子之乱时,古观象台上的部分天文仪器被德军劫掠、运往德国。第一次世界大战,德国是战败国,中国是战胜国,德国把这些天文仪器归还给了中国。一转眼,这事情过去一百多年了。不过最近有人跳出来说,当年德国劫掠了天文仪器的同时,有个德国军官趁机把观象台下公事房里摆放的一套供器抢走、据为己有。
几经流转,这套供器现在归一个美国人,名叫万德福。有迹象表明,万德福在美国时与盗墓走私和文物造假团伙有往来。这次他以一家艺术银行驻中国总经理名义来到北京,带来了一套八国联军侵入北京时自古观象台流失的供器,很是令人瞩目。但这套供器到底什么来路?万德福意欲何为?这跟文物造假团伙有没有关系?是不是有一个骗局?甚至是否可以以此为突破口掌握文物造假团伙的套路?
诸多怀疑和问题,需要有人摸摸底。这个任务就落在了我头上。一来,我一直从事流失文物的调查研究,专业熟;二来,艺术银行美国总部给万德福派了个副手,叫张明天。我跟张明天的关系非同一般,久平很了解。
我去观象台,是跟久平见面、拿资料,顺便做个实地考察。不成想遇到了珍惜,还从观象台上远远地看到珍惜和明天打了个照面。紧接着,我公司的人告诉我,万德福和张明天要收购我的公司。
我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这就打上门了。当然,张明天和万德福对我另有所图,不知道我的底细。但奇怪的是,张明天在我家门口遇到珍惜时的神情和表现。
张明天和珍惜是见过面的,但在我家门前、当着我的面遇到时,她俩虽然有些诧异,但很快就变得很自然,而且好像有些熟悉的样子。这到底几个意思呢?
头天晚上,珍惜回家后,打开拳姐交给她的信封,里面是关于一组元青花瓷器的资料,约略看了,并无惊奇之处。她把信封里的存储盘插入电脑,里面的资料更详细,是一幅地图表示的各种信息,看到最后,珍惜大吃一惊,那元青花竟然跟周朝有关。这个周朝不是别人,因为有照片,虽然照片有点旧,是周朝十几岁时和他父亲的合影,但一看那模样,分明就是刚刚送自己回家的那个人。
那个人就是我。我后来也从珍惜那里拿到了这个资料,我发现竟然是我写的。珍惜的信源是谁呢?对方很了解我家的情况。这是后话,不提。
资料显示的是一对元青花龙凤纹象耳花瓶,两瓶肩部有衔环附于象耳,均以缺失。颈部均有题记,仅有细微差别。左瓶记:信州路YS县顺城乡德教里荆塘社,奉圣弟子张文进,喜舍香炉、花瓶一付。祈保合家清吉、子女平安。至正十一年四月吉日舍(右瓶记作:至正十一年四月良辰谨记),星源祖殿,胡净一元帅打供。
至正时元代惠宗年号,至正十一年是1351年,元惠宗是元代最后一个皇帝。信州路YS县顺城乡,即今江西上饶YS县横街镇,距元代青花的生产地景德镇不远,距星源(婺源)也不远。由题记可知,这对花瓶由张文进供奉星源祖殿的胡净一元帅以求保佑。胡净一元帅可能是当地一个类似道教里被神化的人,星源祖殿或许是他的宗祠。婺源古时属徽州,这里至今仍保留有胡氏宗祠。
1966年,孙瀛洲(1893—1966)在《谈元明清瓷器的鉴定》一文中记叙:“这一对瓶子原是北京东城智化寺的供器,可惜四十年前已经被不法奸商盗卖到国外了。”从花瓶最初供奉在星源祖殿到智化寺兴建(明正统八年,1443),中间相隔近百年。这对花瓶经历了什么样的遭遇,不得而知。或许是明代中后期某位徽州胡氏入京时供奉在智化寺祈福的吧。1920年代正是智化寺寺僧售卖寺内物件、维持生计的时候。据说,从智化寺购得这对花瓶的是吴赉熙(Wu Lai-His,1881—1951)。
据载:“吴赉熙祖籍广东潮安,出生于新加坡,留学英国剑桥大学获得医学博士学位。辛亥革命后,定居北京,创办了北京第一份英文报纸《Peiping Daily News》(后改为《Peiping Chronicle》,是支持抗战的著名华侨领袖。吴赉熙还是位收藏家,去世后家人曾将其旧藏捐献国家,包括瓷器、字画等数百件。吴氏旧藏也曾在1937年少量出售,或许是筹款支持抗战之故,至今仍可散见于拍卖会。
据说,吴赉熙买下这对花瓶后,曾拿到北京琉璃厂请行家掌眼,但被认定为赝品。可能是这个缘故,吴赉熙将这对花瓶转让给某古玩商,以他的真性情,在失望之余白送也有可能。孙瀛洲自1923年起就在琉璃厂开古玩店,想必是知道个中隐情的。后来,Hon M.W. Elphinstone(Mountstuart William,苏格兰Elphinstone勋爵后裔,1871—1957)在北京买下这对花瓶并带回英国。1927年,大维德爵士(Sir Percival Victor David Ezekiel David,1892—1964)购得花瓶中的一只(右瓶,良辰谨记款)。当时Hon M.W. Elphinstone正陆续将收藏的中国瓷器捐赠给大英博物馆。另一只(左瓶,吉日舍款),据英国东方陶瓷协会(Oriental Ceramic Society)1931年的记录,可知在那时,左瓶已成为Charles Ernest Russell(1866—1960)的收藏。1935年Charles Ernest Russell的藏品在英国苏富比拍卖,大维德爵士以360英镑购得左瓶。这对花瓶最终又在他手中合璧。此后,这对花瓶被称为“大维德花瓶”,成为判断元代至正年间生产的“至正型”青花瓷器的标准器。这对花瓶现由英国伦敦大英博物馆(The British Museum)托管并展出。
吴赉熙在北京居住在赵堂子胡同,步行到智化寺不过800米之距。他有个好友、古玩商人叫周至元,住在他旁边的北总布胡同。根据花瓶上的题记,这套供器除了一对花瓶,还有一个香炉。有信源提及,吴赉熙把香炉送给了周至元。这应是在1940年间,自此再无关于香炉的任何消息,应该一直保留在周至元手里,周至元的儿子叫周自忠,在北京的文物考古所工作。周自忠的儿子叫周朝。周家一直居住在北总布胡同。
资料末尾的指令告诉珍惜,想办法接近周家,查知香炉的下落。
看到这里,珍惜愣住了。
什么叫缘分?让我调查一个似乎一见钟情、想做他女朋友甚至进一步发展关系的人。我去。于公于私我都得去。一见钟情是什么?就是频率和波长相同的脑电波相遇、重叠、共振。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极小,小到可以忽略,除非发生意外。但如果意外发生了,就没法阻止,哪怕又发生了意外。
按图索骥,珍惜正在顺着门牌号找周家,她本想先熟悉一下地形,没想到我从门里出来了,同行的还有个漂亮女人,昨天在建国门地铁口见过的那个女子。珍惜不禁愣神了,立马一头汗。好在漂亮女人开了个玩笑就急匆匆走了,太突然了。
突然地不是找到了周家,而是突然遇见了心中臆想的情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张明天为什么总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
来到我家北房,珍惜说:“你惹那个姐姐不高兴了?”
我说:“何以见得?”
珍惜说:“直觉。她刚刚哭了。”
我说:“这你都看的出来。”
珍惜说:“呵呵,眼睛是心灵的窗户。”
我说:“她刚才凑到你耳朵边说什么?”
珍惜笑,“她让我盯住你、抓紧你。”
我一愣,“女人间的悄悄话真可怕。”
客厅中间的八仙桌上,老王已经把盘子碗摆好了,棒碴粥、鸡蛋饼、酱牛肉、拍黄瓜等几种小菜。我饿坏了,坐下就要吃,老王说话了,“哎哎说你呢,这事办得不具体,新交了女朋友不跟组织汇报,就不批评你了。吃饭,总得请姑娘先坐。女士优先,你们老师没教过你吗?”
我赶紧招呼珍惜坐下吃,“老王你也快吃。”然后自顾自埋头苦吃。
老王慢悠悠开了啤酒,给珍惜倒上,“珍惜,好名字,我姓王,幸会,走一个。”老王拿瓶子跟珍惜碰了下,仰脖就吹上了,咕咚咕咚给干了,长出一口气:爽!
珍惜看了个目瞪口呆,说:“王大哥,您真逗。”
老王又开了瓶啤酒,眯着眼睛说,“嗯?王大哥?我看上去很老吗?嗯,的确不年轻喽。所以,你得叫我老王,我不做大哥很久啦。”
珍惜咯咯笑,跟老王碰杯。俩人边吃边喝一问一答,气氛融洽。老王一惊一乍、喜形于色,颇为享受,问的都是基本情况:哪儿人?……四川?好地方……去过……什么学校毕业的?……好学校……学什么专业?……摄影呀,哎呦,当年想学没去了,要不咱们现在同行啊……在哪儿上班?
珍惜说了个国外通讯社的名字,老王闻听大为惊诧,“待遇不错吧?……还行不行,改天跟你们头说说,涨工资!
“哥哥,您做人口普查呐。”我一通胡吃海塞差不多了,拿杯子冲老王晃晃,“来一杯。”
老王没理我,接茬跟珍惜聊:“我这兄弟就是不会跟女孩套磁,别看长得人五人六的,你们叫帅哥是吧,见着漂亮姑娘,一句说也不会话。”
珍惜差点把酒喷了,“大少爷,凡事得伺候着哄着。”说着要给我倒酒。
我接过酒瓶:“我自己来。”
“哟,生气了?”珍惜笑着问。
“我跟你生哪门子气?!”话一出口我就感觉话说得不合适,也不好往回找,咕咚咕咚喝闷酒。
“甭理丫的,发烧把脑子烧糊涂了,咱俩喝。”老王看情绪不对赶紧圆场。
“都怪我,昨晚上让他淋雨了。”珍惜表示歉意,样子诚恳且无辜。
“没事,他是想给家里省水,趁着下雨洗个澡。”老王招呼我和珍惜喝酒,大家都笑。
我的手机响了,是时间打来的,就站起来走进里屋接电话。
“刚有个女孩打电话找你,挺着急,我就让他去家里找你了。一忙就把这茬忘了,没顾得上跟你说,没事吧?”时间在电话那头说。
“挺好。你那边怎么样?”我问。
“正要跟你说这个事,测试刚做完,两项测试都做了,非常成功。”时间的语气很兴奋。
“太好了,累坏了吧,赶紧去吃饭,请大家吃顿好的。”我也很兴奋。
“就知道吃。接下来得找个博物馆实战操练一把才行啊。找哪家?”时间问。
“找谁呀?”周我想了想,说:“哪家博物馆敢让咱们拿文物玩啊?只有久平了,谁让他那里有咱家的东西呢?你准备一下,这两天就杀将过去。”
“没问题。今天你来公司吗?”
“看吧,哦,对了,有个叫张明天的,会联系你谈收购咱们公司的事。”
“什么?你要卖公司?”时间很惊讶。
“既然人家这么热情,直接回绝多不给面子,你摸摸对方的底就行。”
“明白。那人男的女的?”
“女的。”
“又是女的。”时间把电话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