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宁修远心目中,他的这位大师兄一直都似山巅那朵莲,皎若云,淡如水,又何曾见过他这般面貌?
惊慌之下,他居然忽视了耿秋涵的话,脚步不由自主的往李晏清所在的方向挪动了半分。
连他自己都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举动,他只坚信李晏清不会伤人。
耿秋涵伸手一把将他拦住,蹙眉斥道:“退下!”又转头对其他弟子道:“还有你们,统统退后!”
众人从未见过李晏清身上的这股阴寒内力,惊愕之下,下意识便退出了十来丈外。
李晏清手握长剑,一双失去焦点的双眸缓缓扫视着四周。待移至镇岳宫前的太师椅上时突然止住,然后眼中血光大炽,迅疾如风般冲上前去。
戚国英登时骇然失色!
赵东方见状,当时厉声道:“快带大人走!”然后提枪跨步上前。
岂料他根本不是对手。
那杆三十余斤重的铁枪如豆腐一般被李晏清轻而易举的斩成两段,甚至连武器相撞时的声音都不曾发出。
李晏清神色淡漠,赵东方还不及反应便被他的剑气扫过,直直撞向镇岳宫外高墙。
伴随着“嘭”的声响,殿中横梁层层断开,瓦上叠起的片片青岩也随之塌落,碎了一地。
赵东方额前被砖瓦砸出了两个血洞,胸前肋骨亦是根根断裂,其中一根还倒插着刺入肺中,剧烈的疼痛和火辣的炙烧感让他双目骤然充血。
他脖颈青筋暴起,挣扎着起身却又无力跌落下去。
周边满是灰尘的空气令他止不住的咳出大口鲜血,喷涌而出的猩红和着满身的污垢使他看上去犹如血池中爬上来的恶鬼。
李善之携着神策军拥护着戚国英离开,却被李晏清横剑拦下。
戚国英魂飞魄散的大喊道:“来人!快护驾!”
李善之掌中转起阴阳,在身前形成一道浑厚的半圆气罩,挡住了这一记凝实的剑气。
他瞳孔微收,五指并拢猛然发力,一掌将李晏清击出几十尺之外。
“叮当”一声脆响,青年手中的长剑被震成两截,剑尖“啪嗒”掉落在地。
李善之大喝一声:“速摆七星剑阵!”
正在护着其他初级弟子散开的余令得命,立即移步上前施展出三才化生拖住他,然后迅速和其他弟子摆出了剑阵。
当乌云中的七星循序亮起时,李晏清的那把断剑也随之高高持起。
顷刻间,一股充满阴煞血腥的磅礴剑气急速划过上空。
两方之力映照苍穹,素日平静的华山上霎时狂风怒号电闪雷鸣。
耿秋涵当即御剑撑起屏障护住身后的弟子,却被这股凌厉的力量逼得不住退步,唇角也溢出了丝丝血色。
宁修远在一旁急红了眼睛,颤道:“师姐……”
“退后!”耿秋涵额上冷汗涔涔,哑声道:“切莫上前,否则我便护不住你们!”
广场旁的树木桌椅被这股凶烈的罡风卷起,大殿上的房檐亦是瞬间坍塌,化为了齑粉。
李晏清御风而起,身上的赤色血光映红了半边天。
众人只听见远方“轰隆隆”的声响,再一看去,就见山巅上的积雪滚滚而落。
余令咬牙,倘若再如此下去,恐怕会引起大面积雪崩,到那时后果将不堪设想!
他收起势,随即命令其他六位弟子运转真元,而后自己乘风御剑,集合着七星之力,调用全身的真气斩出一击天道剑势之八荒归元。
只见华山上空顿时升起一道巨大的八卦图案与那道赤红光辉相交,两股力量所产生的剧烈冲击瞬时令场上众人飞出好几丈外。
耿秋涵和余令等人纷纷受伤倒地,而李晏清在地上翻滚几圈后,亦是吐出一大口血,陷入半昏迷中。
风渐渐止息,给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划下了最后的句号。
太极广场上恢复了平静。
戚国英大口顺着气,指着地上的李晏清颤抖道:“抓……抓……”
见几十个神策军都瑟缩着不敢上前,他不禁喉头一哽,双眼通红的怒喝道:“还不将那犯上贼子给本相抓住!站着等死吗!”
众士兵们仿佛被他这一嗓子喊回了神,登时接二连三的道了声“是”,提枪将李晏清架到戚国英面前。
戚国英看着衣衫破烂满身血污的李晏清,冷笑连连:“本相原本还奇怪你为何多次出言顶撞,原来竟是早有祸心!”
云潇推开众弟子匆匆几步上前,面朝戚国英半跪抱拳道:“大师兄方才的行为明显不受控制,且使用招式皆与往日不同,这定是有人陷害,请大人明察!”说着,求助似的看向李善之。
戚国英亦将目光落到身侧的李善之身上,冷声道:“李掌门,你觉得这事当如何?”
李善之半弯着身,拱手道:“贫道着实不曾想到这逆子会行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但此子到底是贫道之徒,恳请大人让贫道亲自处置。”
戚国英舒了口气,忽而笑道:“也罢,今日本相就给你这个面子,希望李掌门莫要让本相失望。”
李善之向他作了礼,随即缓缓走到李晏清面前。
李晏清顶上的发冠已掉,一头青丝凌乱的散落在脑后,正被几个神策军架着跪在地上。
听见有人走过,他眼睫颤了颤,慢慢张开了眼睛。
猩红退却,他的双眼又恢复成了一贯的清明澈亮。
既干净,又温暖。
就好像冬日里初升的太阳。
李善之望着这双眼,狭长的眼眸中不觉流出几分离别的伤感。
二十年的朝夕相处,他亲眼见他从懵懂稚子成长为如今的清逸少年。
虽无血缘,却已似亲人。
若是可以,他宁愿自己能一直护着他,护着纯阳宫的所有孩子。
但他到底为一介凡人,无法改变天道运行的轨迹。
他不得不这么做。
青年温情的眼眸亦回望着他,含着轻柔笑意的嘴唇微微翕动。
李善之一怔,思绪弹指间飘浮的很远很远。
耳边仿佛又听到当年那个孩童受伤后,将肉乎乎的小手放在他脸上,用稚嫩的声音同他说——
“师尊不怕,弟子没事。”
师尊不怕,弟子没事。
李善之决绝的阖上双目,凝气于掌自李晏清头顶猛然挥下!
云潇等人听着从李晏清身上传来的寸寸断裂声,眼睛不由自己的睁到极致。
宁修远更是连思考都忘了,只能听到根根断裂声不断从耳边传来,炸得他脑袋生疼。
李晏清脸上带着安谧的微笑,静静遥望着远方的山头,直至它被黑暗逐渐覆盖。
他不怨恨,也不后悔,只是还有些留恋罢了。
乏力的垂下眼帘,他的呼吸渐渐息了。
弥留之际,他仿佛感到华山上又落下了雪,落到了他的脸上,冰冰凉凉的。
……
戚国英冷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李晏清,向后略一示意,便立即有护卫上前查探他的气息。
不过片刻,那护卫便返回抱拳回道:“禀大人,此人已无了生息。”
戚国英勾起嘴唇,看向李善之:“看来李掌门果然没让本相失望。”
李善之赔笑道:“不敢不敢,见大人平安无事,贫道就安心了。”
戚国英拍着李善之的肩膀,眸中寒光流动,挑唇道:“李掌门如此识时务,本相很是喜欢。”
李善之弯起身子道:“多谢大人抬爱,今日之事实属贫道罪过,还请大人早些歇下!”
言毕,立刻着弟子将戚国英带至殿房。
戚国英看向地上的李晏清,突然道:“将此人扔下山去喂狼。”随后又睨视着李善之,半晌拂袖离去。
李善之在原地望着他们抬起李晏清一步步远去,转身留下了一个背影,淡淡道:“都散了吧。”
……
藏在乌云中的太阳徐徐向西前行着,晃眼间已近未时。
孔阳明站在戚国英的房门前,犹豫片刻,推门进入。
“大人。”他低头喊道。
戚国英“腾”的站起身,猛地给他一记耳光!
“没用的东西!养你何用!”
孔阳明顾不得高肿的脸颊,忙半跪在地:“是卑职失职,请大人息怒!”
戚国英瞥他一眼,又问:“赵东方那废物死了吗?”
孔阳明回道:“伤势已经稳定,并无危险。”
戚国英怒斥道:“谁管他伤势如何!本相的意思是,如果他没死,你就去给本相补一刀!”
孔阳明迟疑道:“这……可他方才毕竟……”
“毕竟什么?毕竟救了本相吗?”戚国英冷声道:“他敢不救吗?若是本相有个三长两短,他全家都要跟着他一起陪葬!”
戚国英横起眼,又吩咐道:“将本相山脚下的士兵全部调上来,然后再找个干净地方把那群没用的废物处理了,省得往后再拂了本相的面子!”
说完,他顺了口气,又大袖一挥坐回椅子上,冷笑道:“不过本相倒是没想到,李善之那老东西居然会亲自处死自己的徒弟,看来本相这次是来对了……”
戚国英摊着双臂,闭上眼睛陷入沉思。
画面交转,此时的李善之正跪坐在房内蒲团上,静静凝望着香案前升起的袅袅青烟。
忽然,他站起身子,走到桌前端起一盏茶,却在端至半空时突然停住,随后手腕一松,任由茶碗跌落在地。
“啪嗒”一声,滚烫的茶汤溅湿了他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