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迈进冬月后,这天气便愈发寒冷起来,一连半月阴云不说,前些时候更是连降了数日的大雪。
不过好在久阴必晴。这日午后,张家村的村妇们见到隐匿多日的阳光终于冒了头,纷纷吆喝着自家男人将仓房里堆起的稻子拿到太阳底下摊散开来。
江采琴一边在院里抖落着稻谷,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再过些天便是冬至,该是得去县里买些布料回来,给当家的还有阿光缝些大袄了。
一想到自家男人,江采琴心里就不禁泛起几分酸涩感。
她的丈夫张坚是村里一个猎户,不论是夏三伏还是冬三九他都会一如既往的拿起弓箭,背上竹篓进山中打猎。打回的猎物除了留下一部分作家中口粮,其他的皆全数卖给县里屠户,所得银钱便用作家中日常开销。
只是这寒冬时节,连偶尔吹来的风都似磨刃的刀一样,更别说张坚还在这种气候下日日持弓进山打猎。
每当夜里江采琴替张坚端来洗漱面盆,看到张坚衣上的冰渣,手上皲裂的冻疮,她都止不住的落下泪来。
可不管如何,生活总归是要过下去的。
夫妻二人搭伙过日子,虽是不富裕,但若能安安生生的过完这辈子,也是一种平淡的幸福。
她一直是这么想的。
然而,这种生活却在某一天悄然发生了改变。
正在干活的江采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回过头,凝视着角落里的那间卧房,半晌又望了望天空。
见日头渐渐向西方偏去后,她便放下稻子擦了擦手,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女人家中厨房乃是用稻草与泥土垒起来的土墙,里头砌着一个烧火的灶台以及几个零散的碳炉。
只见她取来一坛瓦罐,又从灶台旁取出一幅药草倒入其中,然后舀入几勺清水,放在炉上以文火慢慢煎煮着。
这便是她这一个月以来每日午后都要做的事情。
药草煎起来的味道十分苦涩,江采琴坐在小板凳上,一面专注地盯着火候,一面用扇子轻轻扇着瓦罐。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几声“哒哒哒”的脚步声,她移眸望去,就见门框旁探出一张圆乎乎的小脸,奶声奶气的喊道:“阿娘,那个大哥哥醒了!”
她闻言惊喜的站起身,随后快步走进屋去。
……
李晏清觉得自己仿佛睡了很久。
久到……他好像已经忘记了很多的事。
周围的景象让他产生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不知道他在哪,他只觉得自己宛若历经了三千轮回。
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他试着动了动身子,又跌回床上,四肢僵硬无法使劲的感觉让他轻轻蹙起眉头。
真是不自在的很。
不过他很快便发现,自己的身体仅仅只是有着非常强烈的无力感,却并没有痛感,这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他复又闭上了眼睛,暗自调整着内息。
不过少刻,当他再次张开双目时,邃如深潭的黑眸中已尽显清明。
一间较为简陋的农房映入了他的眼中。
他知晓自己是被人救下了,而且依他原本的伤势来看,此地离华山应该还不远。
只是他却好奇,这华山方圆二十里,除了亓钰师叔外,谁还能有这么大的本事,不仅能将经脉俱断的他救回,还能消除他苏醒后身上出现的疼痛感?
思绪回望,他突然想起了初九那天晚上,宁修远对他提过的话——
“面色凝重,行事匆匆。”
他敛息凝神沉思着。
难道真的是……
还未待他理出前因后果,就听门帘冷不防被人掀起。
他黑眸移过,便看到一个作农妇打扮的女人走了进来。
江采琴见床上之人睁开了眼,喜道:“仙长可是醒了,你已昏迷一月有余了。”
李晏清望着她,张了张嘴,正想说话,却不料只能发出几个零碎的音节:“我……”
江采琴连忙倒了杯温水,走到床边将李晏清扶起,一边小心地喂他喝下,一边解释道:“这里是我家,上月初十的晚上,是陆仙长亲自把昏迷的你送过来交托给我们照顾的。”
“这一个月里,耿仙姑每日午后时分便会来此替你喂药疗伤。”说着,她看了看窗外天色,又道:“今日也差不多该来了。”
温水入喉,李晏清顿觉舒适不少。他顺了口气,声音喑哑道:“多谢夫人了。”
江采琴笑着,正想说不用客气,却陡然听见外头传来了男人的叫吼声与阿光的哭泣声。
她心中大惊,不知发生了何事,放下茶碗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不想门外是两个肩抗大刀的汉子。
江采琴识得这二人,他们一个叫李义,一个叫薛达,是这一片以寻衅闹事闻名的混混。
想到自己丈夫现下不在,江采琴额上便冒出了冷汗。她本能的将阿光护在身后,颤道:“你们要做什么?”
李义把玩着刀,揶揄道:“哎呦,张大嫂,怎么就你一个人?你家男人呢?”
他这话实为明知故问。
一连几天的观察,他们早已摸清了张坚的劳作时间。这个时辰,他家中只有江采琴一个妇人。
面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还不任由他们为所欲为?
江采琴紧张道:“他……去后林砍柴,马上就回来了,你们……找他做什么?”
李义嘿嘿笑道:“你男人前几日到我的地盘打猎没跟我招呼一声,是不是得给个说法啊?”
薛达在旁边摩挲着下唇,挑眉道:“既然大哥不在家,那大嫂怎么着也给咱哥俩表示表示不是?”
江采琴咬着唇,壮着胆子反驳道:“这华山一带,怎么……怎么就成你们的地盘了?”
仿佛被她这句话给激怒,薛达飞起一脚踹翻了院前篱笆,怒道:“小贱人!有本事再说一次!”
望着他们步步逼近的身影,江采琴护起怀中哭泣的阿光就哆嗦着往后退。
二人见到面前毫无反抗能力的美娇娘,不禁横刀大笑,脚步更加放肆。
江采琴顿时吓得脸色煞白!
就当薛李二人觉得自己好事将成时,却忽闻房内传出一声低哑的男声:
“说多少次都一样。”
二人脚下一顿,心里正疑惑她家还有男人在,就看到一个衣衫单薄,披头散发的病弱青年扶墙缓缓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