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果侠转身欲出,迦衣心知当日临别之际虽给了三人三千两银子的用度之资。然俗话说,“穷家富路”。方才元果侠已言明,一年多来三人几乎踏遍了大宋山山水水,及至西夏战场,其后失陷于泸州。既是为官府擒获,身上岂有余钱?
迦衣自怀中摸出五张银票,递给元果侠,正色道:这是五百两银子,你出门时顺便给店掌柜一百两赏钱,余下的自己先花去。
元果侠诧然,微微一愣,轻声道:方才……方才……公主不是已经赏赐过了么,缘何还要再赏?
迦衣看了元果侠一眼,旋即放眼窗外,远远瞧去:果侠,出门在外,但凡能用钱省去的麻烦,我们何乐不为呢?
说着,迦衣轻轻一叹,幽幽道:我大宋富家天下,这实非虚言妄语,可是俗话说的好——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真正平均下来,富贾归富贾,穷人仍穷人。我这些银子,都是各省官员进京述职之际,孝敬我的。他们取之于民,我不过是还之于民罢了!
元果侠道:属下虽不通文墨,亦曾听人吟道“朱……朱门……酒……酒”,唉,总之就是这个意思。
迦衣噗嗤一笑,旋即正色吟道:傻小子,今后还是多读点书的好,前番赵乞火见欧阳公子率军远去,劝我前去遥望一眼,慌然之间竟然言道“木已成狗”!唉,你们虽是下人,当差也只是应于些须武力之事,毕竟还是多读点书的好啊。什么“朱门呀酒呀”的,原话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元果侠听后,脸色愧然,低低作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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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掌柜得了迦衣和元果侠的一百五十两银子,简直宛如梦中一般,不敢信然!
及至迦衣下楼,店掌柜早早便在一旁候望着,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态度直如宫中奴才一般!随即,指着一张已擦拭得锃亮的桌面,上面已摆好茶壶茶杯等器具,还有一些简单时果,示意迦衣坐过去。
迦衣见状,不由暗暗好笑,依言过去坐下,却正色告诉店掌柜:今后不必如此执礼,大家尚可作朋友,否则便是路过也不会再入店来。
店掌柜闻言乍然作惊,笑吟吟地傻傻拼命点头。
简单相谈,迦衣对此人也略略知晓一二。
此人时年不过四十出头,无有亲故,独自在这巴州地界操持一间小店,只因此地靠近利州。是故前后数十里无有客舍,属于两地的边境地段。
早年,此人在军中当差,后因混不到出头之日,且好饮酒,常常为军官训斥,于是索性不干,故而来此谋生。
因其懒散,且得过且乐小富即安,是以贪财。及见迦衣和元果侠出手如此大方,实所谓生平仅见,因此恍如做梦,连日惴惴,不敢置信。
迦衣道:我叫迦衣,家在临安,到此间做点小买卖。生意人嘛,总免不了喜爱仗钱使性子,不学无术罢了。
那人赶紧道:小人茅什锦,再见过迦衣公子!
说着,茅什锦离座拱手,虔诚恭礼。迦衣初始未听清楚,以为叫唤自己“迦衣公主”,不由当即站起,后滑两步,极为警惕地看着眼前的茅什锦,茅什锦诧异,不觉又轻轻道:公子……小人实是感激得紧,绝无二志啊!
迦衣此时方才听得豁然,不禁微微点头,赶紧道:茅大哥千万别如此执礼太盛,可……可折煞我了!
迦衣话落,茅什锦笑笑,点头道:也是,毕竟论年齿,我着实比你高出一辈呢!
迦衣点点头,心道:高一辈两辈便怎么了,就是高我十辈八辈的王公大臣,见了我照样跪拜行礼!
不由笑笑,对茅什锦道:茅大哥,你先忙,我出去看看,随处走走。
茅什锦连连点头,方欲显出献媚之色,忽而想起迦衣的叮嘱,当即尴尬笑笑,将已弯下去的身子慢慢挺直。
迦衣走出小店,回头一看,只见店名似乎直戳心扉:归园客栈。
迦衣苦笑,低吟道:归园……归园……鸿雁有归期,而我,实在不知何时得归!便是可归,却不知身傍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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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归园客栈。
元果侠带着陈金酒和赵乞火回来,迦衣见两人似乎伤势并不深重,只简单询问了些须事宜,四人又住一日,便即上路,朝西夏方向而去。
迦衣心知三人皆是有伤在身,是以并不疾行,但凡遇见客舍酒店,能歇则歇,当停必停。
忽忽旬月之间,方才到得元兴府。
元兴府已属与大金交接地界,当地官员虽是饮食大宋俸禄,然亦每得大金好处,私下则替金人作势卖力。
迦衣心知这是无法凭一己之力甚至父皇之威便能改变的,是以吩咐三人处处小心,时时谨慎,万不可露了底,叫金人得晓自己的真实身份。
一日午后,四人于一家客舍出来,忽见一队官军押解着花羽化在街上过去。
花羽化。
迦衣一眼便可以认出来。
迦衣心知不可在大街上生事,只得与元果侠三人一道悄悄尾随,及至到得一荒野之处,官军一发拳打脚踢逼问花羽化,令其告知花威的下落。
可怜花羽化不懂武功,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军,全然失了还手之力,俯仰之间便被打得只剩下半条性命。
当此之际,迦衣再也忍耐不得,飞身冲过去便欲喝止官军,哪知领头的正是林火雨。
赵昀的亲信。
又是赵昀!
迦衣不意眼前军官竟然是宫里太监化妆而成,虽有不屑之色,毕竟对方人多势众,逞强自是下策。
迦衣艴然大怒,走到林火雨跟前,缓缓将帽子除下,却不意林火雨仍是不识,反向迦衣大骂道:哪来的野小子,你……你找死!
言罢,三十几名官军将迦衣四人包围,个个一发笑着摇晃着手中刀剑,只待林火雨一声令下便即攻上去。
元果侠三人自是不惧,毕竟身上皆有伤痛之处,动起手来多少会有窒塞之时,而且对方近百人之众,决计不可小觑。三人只将迦衣护住,却不争强,唯是待令而发。
这时,花羽化也认出迦衣,却不敢相认。但疼痛难忍,时不时低低呻吟。
迦衣无奈,心想“唯有出言点拨这混小子,不然当真动手却是大大的不合算”,于是道:你叫林火雨吧?
林火雨闻言,浑身宛如针扎,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踉跄一颤,细细朝迦衣打量几眼,而后呵斥:你……臭小子究竟是谁!
迦衣见问,深信林火雨确实没有认出自己来,不禁欣喜自己装扮得逼真,继而道:赵昀那臭小子是你们的主子吧?你可听好了,便是赵昀在我面前也是恭恭敬敬,不敢大呼大叫,你这狗奴才简直不知高低深浅!
林火雨见迦衣直呼皇子的名讳,不禁又是愤怒又是惊讶,却一下子气焰顿灭,结结巴巴嗫嚅道:你……公子,你究竟是谁?
迦衣双眼一扬,秀眉一横,逼视林火雨,凛然生威:你放过花羽化,其他的,不要多问!
林火雨在宫中得赵昀之势,便是王公大臣见之亦是摇尾讨好,除了赵昀,无人敢给脸色他看,不意面前这个翩翩公子竟然如此无礼,不禁顿时光火起来,以手指着迦衣道:凭什么,你说放,老子偏偏不放!
话落,眼见迦衣如此气势磅礴,贵不可言一般如坐云端,却又软了下来,低低道:公子,在下虽不知你是谁,但实话跟你说了,这位是当今皇子指定要拿的人,普天之下除了皇上没有人救得了他!
迦衣点点头,向一旁的花羽化看去,但见花羽化惊恐不已,痴痴地看着迦衣,满是乞求之色。
迦衣向林火雨道:如果我们硬是要你放人呢?
林火雨闻言,绕着迦衣四人转了一圈,当着迦衣的面微微冷笑:一句话,便是你们果真是皇上的人也白搭!
迦衣一愣,不经意间瞧见林火雨眼睛里闪过一丝杀机,心道“你这臭奴才,竟然敢下杀心”,但转念想想,“还好,你如知道我是公主而如此,那真当千刀万剐”。
念及如此,迦衣道:借一步说话,否则你便是人头落地的罪过!
迦衣深知,当日在赵昀的东宫,林火雨一直侍奉在旁,是以必是见过自己的金锁片。
金锁片。
足以震慑林火雨。
当此之际,也唯有出示金锁片!
林火雨见迦衣丝毫无有畏惧,不禁信了几分,和迦衣走出几步,但元果侠三人依然为官军包围之中。
行出一射之地,迦衣从怀中悄悄将金锁片亮出来,林火雨瞧见,遽然而惊,又仔细向迦衣凝视几下,当即跪拜,尚未开言却为迦衣截住话头:大胆林火雨,竟敢以下犯上!
林火雨登时浑身颤抖,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磕头,口中呜咽而夹杂含混之词:公……公……饶命。
迦衣及时打断:公什么公,本公子来此游玩,何时说过要你的狗命了?
林火雨见迦衣不愿揭破身份,只连连磕头,不再说话。
迦衣向元果侠三人看看,示意三人过来,官军最是势利,眼见林火雨向迦衣跪拜,自是不敢阻拦元果侠三人,一皆侍立于旁,不知所措。
迦衣道:你们三人,每人给这狗奴才一点教训!
三人得令,一发拳脚并用,将地上的林火雨打得半死,权当替迦衣出气。
一旁的官军纷纷猜度眼前这位公子必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在他们看来唯有皇上身边的人敢对皇子身边的人动粗,是以不敢出来拦阻,纷纷干瞪眼,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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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衣再次救脱花羽化,将花羽化安置在一间酒店,休养三五日后临别。
花羽化之于迦衣的两次救命之恩自是铭刻于心,心道“大宋是万万待不得的了,唯有去到别的国家,否则断无生路”。念及迦衣是赵昀妹妹,虽非同胞,毕竟“疏不间亲”,是以没有告知迦衣此后别往的打算。
迦衣自忖决计不可再耽搁下去,于是匆匆与花羽化作别,主仆四人纵马朝西夏战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