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锁见那武将瞪着铜铃一般的眼睛,直愣愣地逼视自己,四周的十几名军士亦大有跃跃欲上之势,不禁微微长叹,自是想起在药仙洞里疗伤之时,药仙大叔屡屡的劝慰之辞“忘记战争,放下前事”。
柳轻水眼见阿锁由全神戒备转而松懈,大是惊诧,以为阿锁欲求自保,当即焦眉愁眼地道:阿锁大哥,你……你可别撇下小女子啊,这帮人可凶着呢!
阿锁木然,痴痴地道:可是,药仙大叔……我——
柳轻水上前挨近阿锁,颤声道:药仙大叔?他是谁!
阿锁温言道: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他要我放下“刀兵劫”。
阿锁话落,柳轻水满是失望和惊惧,一面极快思虑对策,一面凝神那当先武将。只见那武将突然哈哈大笑,自是对阿锁的话已然在耳,轻轻扬了扬手里的大刀,厉声道:这位公子,本将军和你无冤无仇,你最好别多管闲事,否则可别怪本将军的刀剑无眼。
阿锁本来已熄灭争斗之心,这会眼见那武将凶神恶煞的样子,又瞧瞧柳轻水似乎更显楚楚可怜,不禁大是不忿,抢上一步朝那武将拱了拱手,嘎声道:不知将军缘何要和这区区小女子为难?有道是“好男不跟女斗”,便是这小女子有过错,只要非关杀人放火的罪责,在下以为都是可以原宥的。
那武将冷笑几声,斜眼逼视阿锁,轻轻晃了几下手里的大刀,金刚怒目地道:小子,本将军见你方才在后面一气穷追十余里,若非仗以非凡武艺,是决计做不到的。此刻,便是你能自本将军手中将这姑娘救走,亦难逃官府的缉捕。小子,你好自为之,否则别怪本将军不客气!
那武将这几句话说得极为凌厉,毫不给阿锁半分情面,阿锁亦冷笑几声,当即恼羞成怒,双眉倒立,嘎声道:不知将军如何“不客气”法,在下倒想瞧瞧。
那武将一愣,倒吸一口凉气,慢慢绕着阿锁缓步转了一圈,同时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一遍,随即道:哼,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话落,柳轻水正巴望阿锁出手协助,立时抢道:有胆量报上大名,便是今日我俩不幸败下,他日也得有个寻你处!
那武将不意眼前这小姑娘如此胆色,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敬意,大声道:小姑娘,你听好了,本将军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胡沙虎便是!
话落,柳轻水当即凛然,心道“原来人人闻之丧胆的胡沙虎便是此人,此人和其兄胡佛灯两人狼狈为奸,更兼当今皇后从旁支持,更是有恃无恐,甚至不把皇上和太子放在眼里,完颜家族无疑成了他们胡家的傀儡”!
思念于此,柳轻水在阿锁耳边轻轻说了几句什么,阿锁亦自大怒,飞身上前便欲抢夺胡沙虎的大刀,不想十几名军士立时包围过来。
好在阿锁早年由公孙胜的师弟上官雄教授武艺,其后于大宋军中历练,这会虽武艺绝非一流,但胆量自是不逊于人,是以合身扑上之际全无防备,只一招便将胡沙虎的大刀夺了过来,若非十几名军士久经沙场训练有度,同时一发进击阿锁背后,阿锁已然挟持了胡沙虎。
及待阿锁回身横刀朝身后的军士们格挡过去时,已有三名军士为柳轻水击翻在地。
胡沙虎不意眼前这个被面前小姑娘口口称为“阿锁”的人究竟是何斤两,但只这数招之间已知自己决计不敌,便是联合身边十几名军士亦难取胜,当即后跃数步拱手道:不知阁下究竟是何来历,缘何偏偏和本将军过不去!
阿锁见问,以及身旁军士同时罢斗于旁侍立,朝柳轻水望了望,柳轻水满脸得色地道:他叫阿锁!怎啦,胡将军怕了?
“怕,哈哈哈哈,我会怕?”胡沙虎不忿,脱口道,同时慢慢接过一旁军士递过来的一把长剑,随即冷笑:想我胡沙虎在大金国的地盘上,几曾怕过谁?姑娘,若非你阻扰本将军缉拿凶犯,本将军可犯不上和你动手!
柳轻水深知此即胡沙虎见势服软,不敢强硬,是以更是不屑,傲然道:你胡家把持朝政一手遮天,哼……缉拿凶犯?何为凶犯,依我看呐,普天之下凡是和你胡家作对的,人人皆可算得上是凶犯,罪大恶极——是也不是?
胡沙虎闻言一震,正欲发作,却见一旁的阿锁始终全身凝视着自己,是以淡淡笑笑,仰头望天,不再说话。
柳轻水察言观色,知道自己说中胡沙虎的痛点,不由大是喜慰,继续抢白道:胡将军,敢问你所缉拿的是否便是当今大将军章国洲的千金章漫天?
胡沙虎微微动容,随即一闪而过,盯着柳轻水道:是又如何?朝廷上的事,岂是凭你一个区区黄毛丫头管得的!
说着,胡沙虎不愿再和阿锁动手,进而道:只要姑娘告知章漫天所藏匿行迹,本将军保证此后决计不和姑娘为难!
柳轻水双眼上翻,微微冷笑:如果本姑娘不说呢?
胡沙虎一凛,逐字逐字道:那就请姑娘宣示姓甚名谁,日后遇上,自是有个说理处!
柳轻水看了阿锁一眼,只见阿锁正凝视胡沙虎,眼里怒色起伏不定,心知阿锁决计不会袖手,朗声道:小女子柳轻水,杨柳的柳,轻水是也!
身随声动,及至“也”字落下,柳轻水已然跃出,挺出长剑朝胡沙虎的当胸狠狠刺去!胡沙虎不意眼前小小女子竟然如此狠毒,忘却闪避,只下意识地连连后退,蓦地怛然失色,脑海中当即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死。
饶是阿锁瞧见,亦惊骇不已,却不知究竟该出手截下柳轻水的长剑,还是任由其一剑结果眼前这个传言中的“恶将军”。
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但见一支令箭破空而至,宛如长虹一般击撞于柳轻水的剑身上,生生将去势卸在一旁,柳轻水心知眼前这剑既然刺偏,而身子若继续前冲则无疑将破绽处卖给胡沙虎,是以立时定住身子,放脱长剑。
胡沙虎久经战阵,一瞥之间眼见长剑被荡开,已然思谋出对策,立时急欲反身扑上,以“擒拿手”制服柳轻水。身子方欲晃出,双手已呈合抱之势扑向柳轻水,柳轻水和阿锁则一皆毛骨悚然,既闪避不及更相救不及,不想这时一支令箭再次破空飞来,生生将胡沙虎和柳轻水隔开在一线之间,随即一个声音飘来:胡将军……手下留情!
不待话落,胡沙虎和柳轻水各自跃开数步,纷纷转首向来人处瞧去,但见一匹健马已驰到众人面前,正笑吟吟地向胡沙虎遥遥拱手,满脸歉意道:胡将军,得罪了!
来人正是大金国太子完颜鹤的贴身侍卫刘才彦。
胡沙虎冷笑几声,略略回礼,淡淡道:刘大人不侍奉太子身边,却跑到这里来消遣本将军,不知是何居心?
说这话的时候,胡沙虎的眼睛始终不离柳轻水的身子,满脸狠戾之色令人生畏。
刘才彦兀自笑笑,朝阿锁和柳轻水略略点头,两人同时回礼,刘才彦道:方才三位的对答,在下不意恰恰听得明白。胡将军,在下是奉太子之命前来传谕,却不是来和胡将军为难的,望胡将军明鉴!
胡沙虎不信,斜眼向刘才彦瞧去,眉高眼低地道:刘大人在太子爷身边行事,究竟哪句话是太子爷的意思,哪句话是大人自己的主张,胡某人实难分辨,亦难以……难以奉命!
胡沙虎领军出来追击章漫天,自是受了表姐卫绍皇后口谕,“必须生擒章漫天,任谁指令概不奉行”。是以,便是刘才彦果真受命于尊,亦可暂时置之不理,却不敢公然抗拒,是以故作此言。
刘才彦一愣,随即会意,哈哈大笑几声,遽然大怒,忿而作色道:胡沙虎,你好大胆子,竟敢公然违抗太子爷口谕,是想造反吗?
刘才彦这一声断喝,虽不致令胡沙虎害怕,但已然斩断其疑虑之心。其余军士见刘才彦如此盛怒,个个皆屈膝跪拜听旨,胡沙虎此即便是有再大胆子也不敢挺胸直立,略微沉吟终于无奈地单膝跪下,将头低垂,腮帮却咬得鼓鼓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刘才彦见状,故意冷眼瞧着怒气冲冲却胸中不平的胡沙虎,良久方才声色俱厉道:太子口谕:章国洲乃国之栋梁,虽前番征战蒙军不力,致使全军覆没,然其历年来所积功勋卓著,大金国上下无人能出其右。因此,皇上和本太子特旨开恩,不再追究其女章漫天连坐之罪,无论胡将军擒获与否,一律赦免!
胡沙虎听罢,尤自不信,缓缓抬眼朝刘才彦瞧去,微微冷笑:刘大人,既然是皇上和太子爷的意思,本将军区区一介奴才,自是不敢自专。不过,倘若有虚,那刘大人可得当心了。
刘才彦眼见胡沙虎冷笑,已然知晓其必会出言不逊,是以及待话落立时飞身上前,一把踢翻胡沙虎,同时拔出长剑抵住胡沙虎的脖子,厉声道:胡将军,你再敢放屁,皇上特旨,先斩后奏!
胡沙虎不意往日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刘才彦这会竟然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当真大有结果自己的狠势,心道“若非果真是皇上特旨,凭借自己是当今皇后表弟的这层关系,自是他的半个主子,无论如何他决计不敢放肆如斯”,当即冷汗直冒,如堕冰窖。
胡沙虎变色拱手道:刘大人恕罪,小人……小人听旨!
说着,胡沙虎拜伏磕头,微微浅叹。
当此之际,刘才彦亦唏嘘不已,如蒙大赦一般轻松,极快拭去额头汗珠,立时收回长剑,随即掉首昂然道:胡将军,你我既然各为其主,自是不必相残的好!便是偶有龃龉之处,在私我尚可退一步;在公那就由不得我了!
胡沙虎缓缓站起,恨恨地朝柳轻水和阿锁各瞪一眼,然后道:对在下也如此。刘大人效命太子爷,在下效命皇后,确实各为其主。
刘才彦一凛,嘎声道:不错,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论太子爷亦或皇后之尊,自是皆效忠皇上!
胡沙虎知道较口舌之利,自己定然绕不过刘才彦,只微微冷笑,挺了挺胸,慨然道:如大人没有其他驱驰,本将军先行告退!
刘才彦旋身,拱手道:不敢。
胡沙虎又朝柳轻水和阿锁望了几眼,翻身上马,率领所部怅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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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轻水和阿锁见眼前这位年轻人喝退凶神恶煞的胡沙虎,一皆上前致谢,刘才彦道:在下刘才彦,一直暗中跟随胡沙虎,本想待其出手章漫天时再现身相救,如其不从则立时公布其反叛大罪,不想柳姑娘仗义相救,随即担心胡沙虎为难姑娘,是以一直暗中窥视。
柳轻水见说,轻轻笑笑,一把将阿锁拉到面前,嘻嘻道:刚才呀,若不是阿锁居中拦阻,那姓胡的才不把我放在眼里呢,一旦没了制约,没准刘大人可见不到本姑娘咯。
刘才彦一愣,随即会意柳轻水是在责怪自己出手不够及时,以致柳轻水受到惊吓,不禁讪讪笑笑:我瞧阿锁兄弟轻功极佳,武艺亦非庸俗之辈,只是不知缘何便屡屡犹豫,致令胡沙虎抢夺先机?
这话既是赞了阿锁的武艺,更是表明自己便不现身,胡沙虎亦不能奈何他二人,只是阿锁出手太过妇人之仁罢了。
阿锁讪讪笑笑,轻轻摸了摸脑袋,结结巴巴道:不瞒刘大人所知,在下先前负伤,后来……后来记忆全失,武功也……也记不全,只随性而出招罢了!哈哈,让刘大人见笑了!
刘才彦惊诧,不意眼前之人竟然于记忆全失之际仍能于危难之中救人,且身手不凡,大是喜慰地道:阿锁兄弟,你我一见如故,虽然刻下在下要事在身,不能多与相谈。但日后相逢,定当把酒言欢,一醉方休!
阿锁更是喜慰,激动道:好,好……方才听胡沙虎道刘大人乃太子爷身边侍卫,日后小弟自去拜会!
刘才彦哈哈大笑,朝柳轻水瞥了一眼,喜眉笑眼道:嗯,要来便和柳姑娘一道来,好事成双嘛!
话落,阿锁固是惊诧,柳轻水更是羞愧,极快低下头去,慢慢旋过身子。
阿锁正欲解释自己和柳轻水实乃萍水相逢,别无情义,但眼见柳轻水似乎含羞默认,而刘才彦却哈哈大笑,只得应声道:小弟恭敬不如从命!
刘才彦闻言,在阿锁肩上轻轻一拍,飞身上马,扬鞭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