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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为了寻碎霜花已入过一次魔界,可彼时去的是早已沦为荒城的戮北,这回却是按着鲤仙给我的那册《魔君御尹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儿》择了魔族都城溪夜相邻的骈州宿城——因着溪夜城为魔都,防卫很是周全,出入者皆须登记造册,不可轻易潜入。
到了这宿城我才感悟到,这魔界不愧是与人界共处于这原灵界,除了往来的皆是魔族之外,竟与人界相差无几,沿街商贩店铺里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全然不似天族那般,阙内一座天宫,里头皆是些规矩又清高的天神,阙外各族安于自己的地界里过着小日子。
既与人界差不离,我那些话本里看来的招式技巧便有了用处:若想打探消息,便去人多的茶楼。
后神印记一早便被我隐去,匿在人潮里于街上兜转了一圈,才知晓魔界里于买卖的是一种名为“灵石”的东西,大体上金灵石与人界的金子差不多,紫灵石与碎灵石便是银子和铜板的区别。而我如今两袖清风,怕是连茶水钱都付不起。
正思索着该从何处才能得些灵石时,恰巧迎面便是间药铺。
我这全身上下若说有什么可在这魔界用以换取钱财的,那便是我乾坤袋里从这魔界采得的药草了。除去碎霜花与离朱果,风生谷里还有许多我不曾在别处见到过的各种草药,想来应当是能卖得个好价钱。
我于不起眼的小巷子里以轻纱覆面,又从乾坤袋里取了些活血化瘀、平肝熄风的药草放入布兜里,而后才迈入那间药铺。
药铺不大,只见一个颇有些年纪的老伯埋首拨弄着药秤,后头年轻些的伙计对照册子查看着药屉。
听见我进门的声音,那老伯抬头笑迎:“姑娘要取什么药,方子给我瞧一眼,你等着便好。”
我忽而又有些恍惚。这笑脸相迎的模样委实没有分毫似那世人口中十恶不赦的魔,活脱脱就只是位满面慈祥的老人罢了。
我将布兜解开,将药材置于老伯面前:“我不取药,我卖药。机缘巧合采得了些药草,不知掌柜可收?”
“这是……”老伯闻言定睛细瞧,盯着其中几样疑道,“这是苓芷和七星杉?这……是九头首乌!”
后头那个年轻伙计听到老伯口中的药名不由凑上前来,惊道:“果真是九头首乌!”
这几样尹玉同我讲时语调平常,只说是活血化瘀的良药,择一配上其余常见的草药即可,切勿一道用,而九头首乌则能滋阴益肾、补血养肝,于久病失调的人来说是上好的补药。可见眼前这二人的反应,这几味药竟很是稀奇么?
我见二人只顾着惊疑却未答我,重又问道:“这些药……掌柜可收?”
“收收收!自然收了!”年轻伙计抢声答。
老伯放下手中药秤问我:“姑娘打算怎么卖?”
这药材到底值多少钱,我实则并无概念,遂道:“掌柜觉得这些药材价值几何?”
“这些药草皆是少见的珍贵药草,尤以九头首乌、苓芷和七星杉价值最高,随便一样都价值数百紫灵石。只是我这店小,来买此等奇珍药材的委实不多,可我亦是不好有意压你价钱,若要悉数收下,恐怕有些困难……
“这样罢,余下这些药材我出两百紫灵石全收下,姑娘若是信得过,可将这三味名贵的药材寄放在我这儿售卖,若是卖出去了我只取十颗紫灵石的挂售费,如何?”
我见这老伯像是个厚道的,便点头应下。伙计将药草一一收下,老伯则转身去取灵石给我。
“掌柜,取药。”门口忽而响起一道女声。
掌柜一边给我取灵石,一边应声:“这位姑娘还请稍等,我稍后就来。”
那女子又道:“魔君的若姬着急取药,掌柜还是赶紧罢。”
“哟,姑娘原是自陌宫来的?”掌柜赶紧将钱递给我,转而向那女子行了一礼,“还请将方子给我瞧一瞧。”
我听闻“魔君”二字便生出兴趣仔细听着,此时又听见“陌宫”方才想起来,那册《魔君御尹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儿》里头好似提到过,陌宫是魔君于溪夜城外的别院,三五不时便会带着后宫诸女来这陌宫游玩享乐。
难道是选妃大典过后,魔君对这些新入宫的女子爱宠正浓,此时又携她们来了陌宫?这般算来,那华嫆岂非正在这宿城内?
“这九头首乌……”老伯端详着手里的方子沉吟道。
女子露出几分急色,追问道:“你这儿可有?旁的都还好,单这一味药,我已将这宿城里的药铺都快跑了个遍,皆是说没有的。可这魔医开的方子,药抓不齐耽误了若姬的病体就不好了。”
我听闻着二人的对话,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的姑娘,身上衣料不错,打扮却是干净利落,一举一动都很有规矩,的确像是个后宫里头的侍女。
“姑娘莫急,九头首乌的确不是寻常药材,这宿城不似魔宫里头,自是难得一见。”老伯招手让伙计将九头首乌取了来,又向那女子指了我道,“今日可巧了,这位姑娘来我这店里正要卖这九头首乌,恰好能用上。”
那侍女闻言转头瞧了我一眼,眼含喜色道:“终于叫我寻到了。若姬落水后高烧一直未退,正急等着药呢。”
我与那老伯闻言皆是微怔,我没忍住出声问道:“恕我冒昧一问,不知若姬往日身子是否康健?可有旧疾绵延?”
那侍女显然未曾料到我忽然发问,亦是一愣,忙道:“姑娘可莫要胡说。若姬一向身体康健,只是这回落水着凉才病得凶猛些罢了。”
“那姑娘请的魔医可是相熟可信之人?”
听我追问,毕竟是从后宫里出来的人,她亦是反应过来:“姑娘此话……是何意?”
“若是康健之人落水着凉,高热不退,多半是风热之症。这九头首乌虽滋阴养肾功效极好,可风热之人外邪未解,再用此等滋阴大补的药,只恐会加重病症、病邪入里。”
见那侍女将信将疑瞧着我,老伯此时亦开口道:“虽不知若姬究竟是何病症,但这姑娘所说的风热之人不宜滋阴进补确然是真的。”
侍女沉思不语,只取了九头首乌,问我价钱。
“这九头首乌若的确对症,我自是愿意卖与你;可若是不对症……若姬因此病情加重,或甚至危及性命,届时可说不准这罪责就落到这只九头首乌亦或是我身上了。我虽为女子,却亦是通晓些医理,不如姑娘将我与九头首乌一道带回去,也给若姬瞧上一瞧,要是当真须用这九头首乌我自是别无他话。”
那侍女听我说完,又凝眉思忖了许久,终道:“那你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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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脚还想着如何换钱去茶楼听取些魔君的情报,后脚我竟已随着若姬的侍女进了这陌宫。
我虽未去过人界的帝王宫殿,但就与天宫相比而言,这座仅是魔君别院的陌宫显然有些奢华过头了。不过是姬妾住的院子,亭台水榭、假山奇石却是样样不缺,连游廊上的阑干都雕绘得十分精巧。
“魔君此番前来陌宫,只带了几位选妃大典上新遴选上来的主子,花妃与青妃有各自住的院子,若姬与雪姬、函姬两位都住在这寻芳苑。你在院里行走时皆小心些,莫要给若姬招惹麻烦。”自称阿芙的侍女走在前头领着我去若姬的屋子,一面低声与我叮嘱道。
我垂首应下,暗自想着该要如何打探她口中花妃的院子究竟在何处。
立在若姬屋子门口,阿芙看着我:“面见若姬你须将面纱摘下,不得蒙面。”
我眉间微动:“我幼时顽皮伤了脸,疤痕可怖,恐吓到若姬。”
“规矩不可破。蒙面者不知其面貌来历,怎知不是有人混入?还请摘下面纱。若姬与你隔着床幔,不会被你相貌惊扰。”
我闻言攥紧了手,犹豫着缓缓将面纱揭下。
“你……”阿芙见我摘下面纱后的相貌显然是被惊骇到了,抿唇又道,“罢了,既然我已见过,你还是将面纱戴上罢。”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重新覆上面纱,心道沉央给的这鬼玩意儿还当真派上用场了。
此前他赠我红颜果和雪厘子,说是青丘女子的养颜秘术便是这两样东西。
将红颜果捣碎涂抹其汁液于面上,可清除脸上脂粉留下的污垢,只是这拔毒过程却会“毁容”,不仅整张脸皆会变得红肿骇人,还会有细密如麻的小鼓包;随后再用雪厘子的汁液日夜洗面,红肿与小点皆会满满消退,重新露出凝脂般雪白嫩滑的肌肤。
我原先嫌弃这过程实在有些令人恶心,我这堂堂后神若是这般简直难以出门见人,便一直未曾用上。今日却在来路上偷偷抹了一些红颜果的汁液在脸上以防万一,原还想着不知这“毁容”效果如何,可见阿芙这反应,约莫是真的有些惨不忍睹。
进到屋内,幔帐两侧立着两个侍女,面露焦灼,见到阿芙回来方才减轻几分。
阿芙将我引到床前,挽起幔帐,又让那两个侍女给我端来净盆洗手,随后才从被里取出若姬的胳膊。我上前给若姬细细把脉,问道:“若姬是何时落水的?”
“昨日未时。”
“此前并无不适,只落水后才发热昏睡?”
“是。”
“可伴有咳嗽口渴?是否有目赤、衄血之状?”
“未混睡前确实咳嗽了一阵,未见衄血,但双眼却有泛红。”
我又一一问了些细节,心下确认这不过是风热之症,虽看起来严重,只要继续用毛巾擦拭,再择些疏风清热的药,便可慢慢退热,完全用不着用那九头首乌进补。
“姑娘请的魔医,可是魔君派来的?”
“魔君成日不是伴着花妃便是被青妃请过去,哪里有心管我们容姬……”一个侍女忍不住嘀咕。
“住嘴。”阿芙喝住那个侍女,转而对我道,“并非魔君派来的,今日与函姬在院内赏荷不慎落水后,是函姬派人去请示青妃唤来的魔医。”
“若是方便的话,不如派人去魔君那里再请位魔医来瞧瞧。”我收手起身,“”这九头首乌怕是用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