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去禀告城主,说木离回来了。”
“是”
几个黑影便掠过天际,消失在远方。
“爷爷,我回来了。”木离边推门而进边喊道。
“回来就好,要不我也会通过命符传信儿给你。来孙儿,到爷爷身边来坐。”
木离似是没有听见木瞎子的话,愣在了门口,看到精神矍铄、仿佛年轻了十几岁的爷爷,本应高兴,但木离的心却跟注了铅一样,怎么也开心不起来。木离下意识环视整个小院儿,总有一些违和感,猛然向青石屋看去,发现青石屋变高了,竟直接插入到梧桐的树冠之中。木离仔细一看,是原本六丈高的梧桐变矮了,仅余下不到三丈。树冠依然在树根上,只是成材的树干部分不见了踪影。
一阵刻刀在木头上敲凿声将木离的视线引回了木瞎子身上,木离这才发现木瞎子正雕刻些什么,身子也倚靠在一个二丈有余的木盒子上。
木离快步走向木瞎子,而木瞎子在雕刻之余一挥衣袖,将洞开的院门合了上去。木离走到木瞎子身边,看到他正在雕刻一把琴,琴身已经完毕,琴弦也缠上了,只剩下琴头还留有些许的空白。
木离坐到了木瞎子身旁,但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疑惑地看着木瞎子,好似木瞎子自会给他些解答。
果然,木瞎子开口了:“再雕两朵就好了,你先耐心等会儿。”
木离没有答话,只是看着木瞎子痴傻的神情有些担忧。木离坐了没多久,忧虑的心终于按捺不住:“爷爷……”
“就知道你耐不住,好了,爷爷给你讲个故事。”木离声音刚出口,就被木瞎子打断了。
很久之前,有一个瞎子对琴非常痴迷,时常想跨过厚土去寻求琴艺。但瞎子知道,此去必定九死一生,所以临行前伐了一株梧桐,取其干,一共三丈三。取其二丈二做了棺;剩余一丈一制为琴。琴名为,彼棺琴;棺名为,葬琴棺。瞎子就这样背棺,抱琴,踏上了厚土。
也许是厚土的袒护,厚土之行,无病无灾,就连相遇不多的妖兽也绕他而行。漫无目的的日夜兼程,风雨无阻,几年之后终于被他找到了一座遗失之城。城中琴道昌盛,加之他们对瞎子的优待,不到两年的时间瞎子琴道大成。
求艺的岁月晃晃而过,瞎子已到不惑之年,思乡之情更切。随即他就收拾行囊,背上棺拿着琴离开了遗失之城。几经流转,他终于回到了家乡。瞎子在家乡用神乎其神的琴技征服了所有的人,名声大噪,风头一时无二。
也正是此时浮空城中迁来了一姓苏的大家族,族长有女喜音善舞,随即就对瞎子的琴音深深痴迷,而瞎子虽目不能视,但对同爱琴音的人关照有加,时间一长,二人便生出情愫,私定终身。苏父坚决不同意此事,但苏女心定意坚,叛父离族,嫁给了瞎子。
婚后倒没再生事端,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不久之后就诞下一名男婴。但好景不长,一场本是厚土赐予瞎子的机缘,却变成了祸事的起源。
那天,一枚铭刻“天瞎”传承的风絮进入了瞎子的眼睛,就在那一瞬瞎子的脑海中回映出妻子未出嫁前苏父交给她的任务:找到瞎子一族的祖传图腾,并把它偷回去……
瞎子虽没看到完整的画面,但在其心中已生间隙。而瞎子得传承成为天瞎的消息传入苏父耳中,怕功败垂成,就偷袭了瞎子的家族。双方死伤过半,眼看双方即将同归于尽之时,苏女抱着月大的孩子,乞求止戈。但双方早就背负上了彼此的血海深仇,哪能说停就停呢?
苏女看着越杀越惨的场面,自觉无颜侍夫,无颜面父,抱着未满月的婴儿,聚灵为音,自刎于青石坡。苏父心灰,瞎子意冷,最终以苏女的死为契机止息了杀戮。
瞎子本想将苏女葬于祖坟,苏父不同意,家族也不同意。后经商议瞎子将男婴在族中抚养成人,而苏女殓入葬琴棺中送回苏族安葬。瞎子在苏女死后才知道对她爱之深,并央求希望自己死后能和苏女合葬,苏父也答应了。最后瞎子将彼棺琴也一并放入了葬琴棺中,并朗声道:
瑶阶晴日弄轻红,枝上细柳逗晓风。
停罢浮云遮望月,魅来千姿悦妆容。
重明无瞳不识己,苏音啼婉送情浓。
长袖舞现灯影下,玉琴声出落花中。
厚土无情终不见,彼岸花开血泪空。
盼琴夜夜伴君眠,愿君忧心化玲珑。
奈何桥上天地恫,孟婆汤下莫不从。
葬琴抚棺弹一曲,来生以琴再相拥。
歌罢,木瞎子手中的刻刀也停了下来,一丝柔情从悲痛中醒来,也没管泪眼婆娑的木离,看了下快要落幕的夕阳,手上又挽起了刀花。木瞎子像是能看见了一般,在比翼鸟之下瞬时雕出了并蒂莲,并对木离说道:“离城之期在五年之前初到凌渡城时我就已推衍出,当时没跟你说只是时机未到罢了。而现在时机成熟了。”
“爷爷,你不用再说了,直接带着我走就是,这样你也能少承受些业力。”木离看着越来越萎靡的木瞎子哽咽道。
木瞎子摆摆手道:“要我说,不说的话就来不及了。离城之期就是在我死后第七天子时三刻。”
木离心中先是一惊,瞬时连忙摇头,泪如雨下:“爷爷跟我一起走,如果爷爷不走我也不走。”
木瞎子装怒道:“我木家儿郎不会哭鼻子,你再哭就不要叫我爷爷。”
木瞎子的话也没威胁住木离的泪水,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呼吸也上气不接下气。木瞎子也慢慢转变了脸色,劝慰道:“爷爷本在五年之前就应该是个死人了,早年间幸得悲鸣寺方丈赠予的佛骨舍利镇压住了一丝生气,才苟延残喘至今。现在佛骨舍利已经化为飞灰,我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
木瞎子伸出手掌抹去了木离脸上的泪水:“我会的,能教的我都教了,以后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踏入厚土,你的行事,随心而定,随意而动就好,我孙儿不是福薄之人,定会有无尽的造化和机缘。”
木离的泪还是从眼眶中缓缓外渗,只是没有了先前湍急之势,对此木瞎子也不在去管继续说道:“到了厚土之上还是要干些营生的,我看你的灵魄与厚土商会的天下楼有些相通之处,你可以多借鉴下,当然在这之前先得给灵魄起一个响亮的名字。还有千万不要以身涉险,记住活下去你才对得起你的父母。”
木离哽咽地质气道:“他们早就抛弃我了,我爱怎样就怎样,生死由我!我不需要对得起谁!”
木瞎子好像没听到木离的话语:“孙儿,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拜托你,这是我做好的一把琴,本想着死后能和苏音合葬,没想到厚土还要把我这垂朽的身体带走。如果你有机会遇见有彩翼鸟灵魄的苏氏子弟,就让这把琴葬入棺中,代替我去陪苏音吧。如果他们不认,你就把那首诗吟给他们听。”
木离好似没把木瞎子的话听到耳朵里,只是用仇恨的眼光对着那把琴。木瞎子仿佛知道木离心中所想:“木家跟苏家的恩怨早在几十年前就被你奶奶给化解了,如有可能你定要与之多亲近亲近。当年最后把木家灭族的亦不是苏家,而是一个拥有梼杌图腾的庞大家族,复仇之事要量力而行,毕竟生者为大。还有这本《音律》,你定要将之传下去,切不可让琴道绝了门户。”
木瞎子说完便把琴和装有《音律》的空间戒给木离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