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心褪去孝服,换上一贯出门常穿的男装。下得山来,却听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议论纷纷,热闹非凡。兰心叹息道:“好像真的是山上方三日,世上已千年,全非昔日光景了。”随侍的是飞霜烟雨,还有滴翠。滴翠使了个眼色,那二婢便散开了,去听听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不一会儿,烟雨飞霜就都回来了,兰心问他们听到了什么?烟雨吞吞吐吐道:“这事……恐污了主子的耳朵,奴婢不敢回。”兰心道:“有话快说,别扯这些没用的。”飞霜便答道:“听说是秦淮名妓柳柳儿的花船顺江而来,沿途接客,到了这扬子江中游,如今就停在峡谷县的码头上,已经有三四天了。那手上有几个闲钱的浪子,谁不稀罕一睹那花魁风采?就是普通士子百姓,苦力纤夫,无银子上花船,远远瞧上一眼也是好的,所以引的男人疯女人骂,热闹的很。听说花船上还放出话来,月圆之夜,要竞卖一位姑娘的初夜权呢。”说起来,这些话委实不是一个闺阁女儿能听的,但兰心没有打断,连滴翠都没阻止,他们长在江湖氛围中,对那些闺中的处处回避也没太放在心上,虽是青楼风韵,也无大碍。兰心听罢一笑道:“什么花魁?不过是些庸碌无耻男子的下贱勾当,不提也罢。”又道:“天下之大,果真无奇不有,居然还有人以卖初夜权为乐的。”烟雨道:“听说那位段姑娘原是好人家的女儿,富家小姐出身,花容月貌,年方十五呢。”兰心笑道:“不知道又便宜了哪个无耻之徒。嗯?你刚才说他姓什么?”“姓段。”“姓段?十五岁?富家小姐?她叫什么名字?”“这个就不知道了。”“想办法问清楚。”滴翠奇怪道:“小姐怎么会打听这个?”“秋水姑姑的徒弟段鹃也是十五岁。”“你说它可能是秋女侠的弟子?”“也可能是我生父的骨肉。”“什么?”“姑姑为他赔上了性命,我却找不到他的下落。”“他怎么会在花船上的?又怎么会卖……”“我不知道,可若真的是他,我必要救他出苦海。且不说他究竟是不是我父的骨血,一个清白女儿,落到那种污秽之地,又是姑姑的弟子,只为姑姑的死,也必须救他,不然姑姑就白死了。”“若只是故人,只为了秋女侠,救人也应该,可眼下,一来咱们拿不出多少银子,为她赎身,二来,他若真的是姑老爷的女儿,小姐打算如何安置他?领回来做姐妹?”“如何安置,我不知道,可他只要是我父所出,就是异母姐妹,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去江边打听消息的家人回来说,那花船就泊在码头上,很大很豪华,衣香鬓影,人来人往,喧闹非凡。月半竞卖初夜权也是真的。那位姑娘确实姓段,名娟,年十五。兰心闻讯,转了三圈道:“飞霜,你替我跑一趟段家,告诉段夫人这个消息,看他怎么说。”“小姐的意思是……”“兰家家训,尽一切可能护卫自家儿孙,家父昔年入赘兰家,是以十年为限,并非半子靠老,他有权利留下杜家的后嗣。这个段鹃如果是父亲的骨血,虽然不是兰家之人,也是我同父的姐妹,若说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你明确告诉段范氏:段鹃若是家父的骨肉,我自当尽力护她周全。但我需要证据,还要他亲口告诉段鹃。如果不是,就恕我无能为力了,我能给他传这个信息,就算是替姑姑谢他段家多年的照顾了。”“是,奴婢这就去。”
兰心沉吟再三,又道:“我得去一趟花船,见一见段娟。”滴翠立即道:“那种地方,小姐怎么能去?”另外几个丫头也都纷纷劝说。“是啊,小姐若是去了那里,姹紫姐姐一定会怪罪我们没拦住小姐,我们都该挨打了。”兰心道:“清者自清,我又不去风流快活。”一语出口,他反倒先红了脸。“这事是我决定的,姹紫要跟你算账,叫他冲我来。是打是骂,我接着。”滴翠道:“姹紫姐姐哪里敢对小姐无礼?到时候还不是我们遭殃?”兰心道:“姹紫拦不住我,就是姑婆也一样。你们可以去报讯,戴罪立功,大不了,我回来跪祠堂。”她决定的事,非做不可,不是任何人能阻止的,也不管他们怎么想,径自出去了。自有跟随之人追了上去。
兰心一身男装,也是翩翩佳公子,身边只有一个滴翠跟随,另外两个丫头在外接应。这到底是风花雪月的地方,女孩子能不沾染,还是少惹尘埃为好。兰心虽只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却听说过扯名牌包姐儿,他看了一遍,也没有段鹃的名字,已经有人迎了上来,招呼他们,他便问了一句,那女人笑道:“没名字的,或是姑娘不舒服,或是已经被人包了,或是被人赎身出去了,还有未正式挂牌接客的姑娘,这名牌上也是没有。”兰心道:“原来如此,我想见见那位月圆之夜竞拍的姑娘。”“这个可不行,公子换一个吧。自有美娇娘随你挑。”“去,你瞧我的年龄,我这小身板,能干什么?我不是来瞧个热闹,长长见识,看看那是个怎样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值得那么多人惦记。”那人看他确实还是没长成的小毛孩,想是听家里人议论,一时好奇来瞧瞧,想嫖姑娘,也没那本钱,不觉掩唇一笑道:“那位段鹃姑娘刚刚入行,尚欠调教,怕得罪了公子,还是过几日,我家老板主持竞买,公子再跟着父兄来看吧。”“父兄会带我来这儿?我是慕名而来,最多跟他说几句话也就罢了,如果不顺眼,瞅一眼就走,茶钱照付,还是让我先睹为快吧。”“这……我家老板知道了,可了不得。”“你家老板也会把银子生生往外推?你若不敢做主,就带我去找你家老板。”“柳老板去了观中进香,尚未回来,嘱我看管姑娘们。”“这不就结了?茶钱加倍,你还怕银子咬手吗?”“罢了,罢了,下不为例。”
那人把兰心领到后面,开了锁,道:“公子进去吧,我在外面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