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才迈进十月份,天就失去控制般下了好几天的雨,从清晨到傍晚,从黄昏到黎明,湿气由地面而来,慢慢散开,缠绕着墙壁慢慢往上攀爬,把整个世界都浇湿透。
寒冷,寒气,潮湿,冰凉,入骨。
风裹挟着雨丝,钻进伞里,头部之外被淋湿的地方层次分明。深色的裤子变成渐变色,鞋尖黏连泥水。
街上,一些女孩一只手撑着花伞,另一只手娴熟地捏着点燃的烟垂在一旁,时不时地抖落燃尽的烟灰,讨论着穿着和外表。咖啡店里,外表精致的年轻人们捧着热茶小口小口地嘬着,讨论着当下生活,咖啡味道混在潮湿中弥漫整个街道。
服装店的售货员慌忙不跌地奉承客人们,钟表匠带着老花镜满眼凝重地捧着报纸阅读。
空无一人的长椅上,堆积满因雨水打下来的落叶。
众人皆欢腾啊,唯我踽踽独行。
谁会来找我呢,没人会来找我,即使我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来找我,每个人都有自己安放灵魂的地方,而我好像没有这样的地方啊。
似乎有人这么喃喃着,声音是无比的缥缈,和四周遍布的电磁波一样,有时候可以清晰感觉到在耳边响起,和神经相互碰触,而有时候无法看见便总有人认为它不存在。
和真相一样,被掩盖就会被忽视。
冷的夜里,总会有一种悲伤难过的情绪覆盖全身,可人们总以为只是需要另一个人陪伴安慰,可有过温暖过后,起到的作用也不过是把悲伤往里塞了塞,那不过是寂寞。
其实,即使是悲伤藏起来,还是有一种失落而迷茫的意识在大脑里徘徊了一次又一次。
但时不时会冒出的,是没来由的,不触及想念的悲伤。
在重新处于一个人的状态时候,那种悲伤,又从掩盖物下被掀起来。
极具敏感的动物,大概都有这样的情节吧。
人们总乐于思索关于人生,关于未来,关于理想诸如此类的字眼。
多数情况下,思索总是未果。于是,大多选择了妥协,携带着疲倦度日。
于是,对世界的悲欢见闻视若罔闻,任由自己无法逃脱那份悲伤。
一阵夹着细雨的风吹来,李三寻紧了紧身上过了膝的黑色风衣,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早年鼻炎未愈的根似乎有重新撩起战火的趋势。他开始有些后悔早上没有围着妻子给他拿的围巾,想象那块极其厚重的方蓝格子的围巾应该很能保暖吧。
以前自己最怕寒冷,尤其是蜷缩在冰冷的床上,在未生火的晚上,冷气从棉花的缝隙中透过来,直直侵入骨髓。就算是对着自己冰凉的手哈气,来自胸腔的温暖气体,总在接触外界冰凉那一刻瞬间失去温度。当时的他异常的羡慕那些在冬天只穿一件薄袄内搭短袖的男生们,而他自己总是将自己裹成一颗行动不便的球。
与妻子结婚后,这种冷的感觉被忘却了,冷,于他而言似乎是远古时期的山顶洞人们才会遭遇的事情了。
然而,在此时,又被深深铭记起,那些记忆从深处翻涌起。
走着走着,他总觉得脚下顺带了什么,时不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这种声音有些许令人不愉悦。他抬起脚,俯身向下看去,才发现,因具雨水略微的张力,一张可以称得上完美形态的金黄色银杏叶子,紧密贴合在鞋子底部。因为被鞋子拖拽了许久,银杏叶子满是泥泞。
抬头一看,街道两旁树立着的高大的银杏树,早就黄了个完全,落了一地,铺下了极好看的一层。
昨夜大概是下了场很大的雨。
李三寻没有太大的心思去欣赏景色,如果是平时,他可能真的会愿意去咖啡店静坐一下午。
然而事实上,平日里就算有时间他也不会真去坐一下午,他宁愿幸福地窝在床上看着妻子处理家务的身影,或者是翻看检查儿子的作业。
平凡日子,对他来说已经很满足了。
因为他深刻知道,希望平凡其实更难。
等他到达目的地时,助手葛亮早就在事发地点的路口等候了。
穿着驼色风衣的葛亮拄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看起来十分精神。他从九月份初才被分配到李三寻那里,做他的助手。虽然只有近一个月的磨合期,可是他们却建立了一起革命过的兄弟一般的友谊,莫名的合拍,莫名的相见恨晚。李三寻很欣赏葛亮的行事风格,果断,想到就会去验证的风格。
葛亮却总说李三寻的性格像极了他之前一个好朋友,只是后来,他和那个兄弟,选了两条不同的路,殊途也不知会有哪天可以同归。虽然是这样,葛亮也依然很乐观,只要没入歧途,无论走上哪条自己选择的路都是好的。
看见李三寻的瞬间,葛亮兴奋地挥着手大声呼喊,黑色雨伞晃了几晃。
“这么高兴,是有什么好消息?是不是上头来发话可以回去了?我还想睡个回笼觉。”一如往常,他们互相开着玩笑。
“不是的哈,头儿你怎么老不正经都几点了还睡?事情是这样的……”
葛亮于是收回了笑容,一本正经地给李三寻说他一早上的经历。
他从昨天晚上被分派案子后就规划好了今天的劳碌。
案子大概内容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意识流作家张怀间大概在一个月前失踪,接到报案时间是上个星期的星期一,距离今日已经过去了六天,也就是在推测作家失踪时间三个星期后,公安那边接到报案后,就立马着手了这件事,只是一个星期过去,没有多大的进展。
今早他们的打算,就是先走一遍公安的路,试着去寻找公安那边遗漏的细节。
“你今早去有没有什么发现?”李三寻一如往常地问。
“没发现什么,过了这么几天该有的痕迹都已经没有了。”葛亮回答道,但是内里的心虚他不太敢表露出,因为害怕自己不仔细而导致错过关键处,反之替李三寻叫屈,“就连失踪案都要找你来,还是接手别人在管的案子,真觉得我们挺闲的。”
“你这观点倒是可以跟局长分享一下。”李三寻传递给葛亮一个类似你懂得的眼神,“而且你也很清楚,张怀间所属那家公司着急,听着我名气找上来的。”
李三寻深知同时也理解葛亮求学心切,希望破解一些大案子,所以在每次案子发生时,和其他助手不同的是葛亮是会在第一时间抵达现场,他也乐意让葛亮提前观察只要不破坏现场就可以了。
其实不止是葛亮,甚至是李三寻都会感觉郁闷,因为两人才合力把手上一个重大案件处理完,本想说空闲下来可以休息几天,之前也是被允许的,结果所有休闲计划都破产了。
“而且他的所属公司是在事发后的一星期才报的案,公安那边觉得奇怪,因为照理说二十四小时之后警方便可以立案了,所以问了报警晚的原因,对方的解释是说因为作家之前也有过两三个星期都联系不上的前例。”葛亮追加解释。
“距离现在也才不过两个星期左右,在前例的范围内,我倒是觉得这家公司是有些着急了,难道说是有特别紧急的合作项目?”李三寻感觉一丝奇怪。
“是的,听说最近他的一部书正在准备被拍成电影,而且是那家公司投资,投资前提是由张怀间来担任编剧,可能最近几天剧组要准备开机,公司才会这么着急的吧。”葛亮解惑,凭借着之前看的娱乐新闻。
但是任务终究是任务,葛亮深谙李三寻的脾气,天才无论如何,都不喜欢做太普通的事,破案追凶还好说,让他去找人他肯定会不太乐意。
说起李三寻,每个刑警大队里的人都会流露出佩服的神色。他在二十五岁的时候,也就是大学毕业后两年里,就破获了中国境内一起有史以来最令人震惊的案子,在三十岁时,被任命为中国刑警学院刑警科学技术系的教授,以及近几年来屡破奇案。所以,上头领导才如此不舍得让这位立下很多功劳的员工休息。
“原来这样啊,不过,听说那家公司吸血很厉害,之前听说还因为某位作家稿酬的问题闹出了一场官司,是这样吗?”李三寻八卦。
“这个,我倒是不知道了。”
听着李三寻说罢,葛亮揉了揉后脑勺,表示自己很困扰。
李三寻没办法无视这些小动作,但又碍于任务需要,他打算先去案发现场看看,于是说:“我们还是先去张怀间的住处看看吧。”
有了葛亮早上从房东那里拿来的钥匙,他们很轻松地就进了小有名气失踪作家的房间。
打开门的时候,屋子里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有潮湿的感觉,只是稍许有些昏暗,这大概也是因为阴天的缘故,而且整个房间只开了一个窗的原因,打开灯就会好些。
房间其实并不大,标准的一室一厅一厨卫,只是所有的物件,都整齐安然的陈列在各自的位置,仿佛原主人一直在这里规律地生活着,只是除开衣柜里,衣物少的怜以及卫生间里,只留下一些瓶瓶罐罐。
这让谁看来,都只不过是作家出门旅行了,或者是因某种原因远行。或者是,搬家,还没来得及通知别人。
但是越发寻常的现场,对于李三寻来说,反而有些出奇的异样。照理说,如果作家只是离开了这个地方,那么他的上属公司一定会知道他的行踪,但是如果他们并不知道作家的行踪,却在他失踪三个星期后才选择报案,这难免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除非这里不是第一现场,按照以往的刑侦手段来看,但是,最重要的一点是,目前还不知道张怀间存活与否。
但是通过他的住处环境,仍旧是可以了解一些他的性格和处事方式的。
其实早已经有一批公安人员过来取证,进进出出也有好几趟,只不过那帮人,急切切地破案想要立一次头功以谋求一个更高的位子,不知道会不会分享他们所搜集到的。
正因为有了公安人员们的进进出出,所以找了一圈都一无所获,整个房间里的大部分的线索,都被破坏过了或者是被转移了。
但是李三寻灵光一闪,想到,在昨晚梳理案件时候,提到过一个很重要的点,书桌上放了一封书信,他的助理也是以此来判断那人失踪了的。只是这时书桌上已经没有任何信的影子,估计是被他们先一步带走了。
他这时内心很是愤懑。
无效率的人占据大好资源,而巧妇却无米可炊。
正如任何现实中不平等的机遇,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寻找到,有些人却在一出生就一直遇上机遇。神学用现世报来解释这种现象,这辈子的灾都是上辈子作恶带来的。可是这辈子和上辈子又有什么关联,这辈子的事是新的而上辈子的事情是过往,有影响但不至于背负。
“信的内容只有几句话,我从公安同事那里记下了,是……”
葛亮似乎是猜到了李三寻的内心所想,开始对着自己的笔记念起来。
“怀初,
我真的要离开你了,无论你给我过的承诺还能实现与否。这些条件对我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失去的,回不来了,我真正期许的,你没办法满足我。我自知跟不上你野心的发展速度,所以也不想拖你后腿,但是我想跟你说的是别忘记妈临走时说的:就算一无所有,也要要做好本分。另外还有,我这次是想找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顺心的地方呆着。别来找我了。
张怀间”
四目相对,两口缄言。
如何思索,也无法得出其中蕴藏的乾坤。
对给名叫怀初的人的信,语句里充满着任性,失望和决绝?
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他做出这种选择,留下一封如此直白的信件。
坦然得像是看破了所有事情,离开了,我也会让你知道我的离开。
怀初又是谁?
亲人?爱人?
发生了什么?纠纷,经济上的不满足?
为什么写给怀初的信要堂而皇之地摆放在桌上,名为怀初的人又是否知道这封信呢?
李三寻先打破了沉默,抬头看了眼葛亮:“你听这意思,像是一个下决心离开的人吗?”
“说不好。”葛亮回答。
“如果有一天你选择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远离亲人朋友,走之前你会做些什么准备?”李三寻问道,而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教破案的心历路程。
葛亮回答地丝毫不犹豫:“先跟所有的亲人朋友告别吧,即使不说出告别的话,总该再见上一面。”
“如果没能见上面呢?会留信吗?”
“也许会吧,也许又不会,我应该没那么煽情。”葛亮似隆重般地审视了自身并点了点头。
“我没猜测错的话,这个怀初应该是他比较珍重的人,或许知道些什么内情。”
“会不会是发生了争执,导致没有见面?”
在探究出真相之前,困在眼前的往往是一团迷雾,怎么剥开,如何探究,需要慢慢思量。
“这么的吧,我们先和公安那边沟通一下,毕竟,我们现在有的不多,而且现场也比较凌乱,然后借机去访问一下这位叫怀初的人吧。”李三寻吩咐道。
葛亮没有出声,点点了头表示同意便独自走了出去。
有片金黄色的银杏叶被风刮了进来,落在放在窗前的书桌上。其实葛亮在早上已经过来了一趟,因为担心灰尘太多会对李三寻的肺部造成影响。
事实上,也就两个星期,灰尘积得并不会多,更何况是雨季,灰尘难以扬起,葛亮这个担心其实是有些多余,在某些时候反而有可能会混乱一些线索。
只不过在这个案子里,都已经无所谓了,线索早就混乱得如一团乱麻。
不过李三寻在这点上确实冤枉了葛亮,因为在他们之前,由于公安那边将跟案件相关的物件基本都拿了精光,并且有人向他们询问是否可以打扫在得到肯定回答之后便迅速进行了清理。
反观此时的他,感觉像是知道了所有,但是又仿佛是什么都不知道。看似很简单的一桩案子,失踪的作家叫张怀间,原名也是张怀间,所属公司是怀创文化,助理报的案,寻人启事也散布网络各角,人们也都在议论这位作家认为是一场蓄意的炒作,甚至有一堆为了天创文化提供奖金来谎报虚假消息的人。而案件的背后,作家是怎样的企图,为什么写这样一封堂而皇之的信,信上的收件人怀初又是谁,以及人在哪。
失踪案和其他大案子一样都来得棘手,因为水放进河流就似乎是消失了一般,而人放进人群也是如此。即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色,在造物主的眼睛里看来也都是相差无几的吧!
在早些时候,只能通过人传人的方式来寻找线索,找不到失踪一个人的几率尤其大。
等解决这桩案子,就给自己放一个大假吧!不给放威胁着局长老刘也要休息!李三寻这样想着。
本能地上前去,本能地想把桌上的电脑键盘上的银杏叶子捡起来,却在不经意间,按了一下键盘。电脑的屏幕没过几秒钟亮了起来。
有点意思!
他想要些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并且开始期待有些什么不一样的发现,同时,又奇怪公安那边在搜集完之后没有将它关机的原因。
奇怪,都太奇怪了。一切都整齐得过分,还有这台电脑。
李三寻此时稍显有些急躁,他从未这样过,从未有过像今天这样的彷徨。思路理了大概,却苦于缺少线索。
坐在桌子前的电脑椅上的他,陷入了沉思。
向上仰视,窗前一株挺拔的银杏入目。
夜里,妻子总能准时燃起灶火,在全家人用完餐后会把碗洗得干净,整齐地码在橱柜里,会将阳台干了的衣服收回,叠成像军人叠的被子那样齐整。而他,喜欢安静并且享受地看着妻子的动作。
环顾四周,墙壁白得空旷;书架上的书按照尺寸从小到大排列,并且每一个格子都贴着钢笔写的标签分类;床和酒店的床一样全是白色,只是少了被子,被子被叠放在衣柜里;衣柜旁边有几只空箱子,堆放一起,两只箱子的边角都紧密贴合。
大概和妻子一样,都是带着洁癖,又极具偏执的人吧。
回想年轻时候,总喜欢事事冲在最前面,第一个到现场,第一个破案,第一个提交工作报告。可久了也会厌倦,厌倦了便居于后来者位,处处感觉无力。
平时倒也不会想这么多,只不过不知为什么在这个房间里面,总是能牵扯起这些想法。许是作家的房间里面总是有一股思考的意味,让浸染其中的他开始思量。冥冥中总觉得这件事情,不会那么快就结束。
他抱着希望有所获的心情看着待机界面,有一个输入框,那是需要填写密码才可以打开电脑。随便填了个数字进去,不出意外地密码错误,出现的提示:是出逃之日。
出逃日?失踪这天吗?不对,为什么一个人会设置自己的失踪日来当成密码呢?难道一切都预谋已久?
根据隔壁邻居的口诉,那个人生活非常规律,总是在早上七点半出门购买食材和吃早饭,下午六点半出门扔垃圾或者散步,而这两个时间,恰好是邻居上下班时间,所以经常会在楼道里碰面。久而久之,两个人每天都会寒暄几句,说些不着调的话。
而在九月初七这天开始,邻居声称再没碰见过那个人。
他抱着一丝希冀输入907,然而,密码还是错误的。出逃之日,是什么意思呢,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也是,九月七号是最后一次被见到,但并不代表这就是他失踪的日子。
懊恼地跺了一脚,却在不经意间,膝盖碰触到东西传来的却不是柜壁的平整感觉。这可仿佛不太合常理,却似乎,打开了一扇大门。
他迅速且敏感地俯身向下看去。
柜子的两边内壁,都被卸掉了一半,里面的那一半,而从外边,丝毫看不出这个柜子和普通柜子有什么区别,只会让人单单地以为,一个上锁的柜子而已,谁都会有,谁都可以有。然而,用肉眼看不出玄机,和人心一样。
李三寻兴奋地蹲坐在电脑桌子下方,仔细地看着新发现的大陆。他发现没有被卸掉的半片内壁,仿佛一块推拉门一样,可以左右移动,关上了这一边,就可以打开另一边。
柜子里排列着张怀间的所有作品,从他三年前开始的时候,到今年新出版的,从无名的,到闻名。
好家伙,那帮人也太粗心了吧。李三寻满心欢喜地想。
他用食指,沿着每本书的书名慢慢划过。一秒一秒钟的时间流过,他的心里慢慢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动,说夸张点吧类似震撼。
其实,更多的是欣喜,如何欣喜,类似手指在触摸一本喜欢已久的未拆封的书籍时那种欣喜。
最终,食指划完了两个柜子里的书,在最后一本书的书名上停下,那本书,叫做《躲进斯堪的纳维亚》,这本应该是作者最新的书,放在最外边,灰积得也比其他的少。果然,是和出逃相关吧。
躲进,斯堪的纳维亚……
躲,是逃进去的意思。
斯堪的纳维亚,是天堂,还是乌托邦?
这本书没有拆封,包括所有柜子里陈设的书,也许是作者不太喜欢回去看自己写过的东西,却喜欢就这么放着收藏,李三寻也不好贸然动别人的东西,于是将书抽出,看后面的内容简介,大多数书都会有这样的简介。
书的后面,有一段话,似乎是作者亲自写的,因为段落的下边,有亲笔签名。
被所有人孤立的某个人,心里怀有着一个很大的梦想,一个大到说出来受到的只会是嘲笑的梦想,他想去不断地为之付出,不断地向它靠近,然后逐步成为自己,可是,他始终没有遇见一个可以给他力量的人,于是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梦想的虚假,慢慢步入迷茫和自卑的境地,他只想躲进斯堪的纳维亚,躲进一个小的天堂,以至于后来他会怎样,没人会再听说。
李三寻似乎有些找到了那个人失踪的理由了,只是心里,五味杂陈。
他在某一刻,全身被记忆覆盖。那些过往回忆,将他拖进一个狭窄黑屋,让他开始恐慌,开始变得沉重。
在大学时候,因为自己的成绩十分优异,很多常人觉得难的东西在他眼里都不算什么,可能是天生有逻辑推理方面的天赋,可能是有些孤傲的性格,在班里坐着的时候总会感受到别人眼里的不屑,回答一个问题回答的很漂亮都会让人发出嘲讽的声音。对当时的他来说,他宁可和所有人都打一架,之后就会好,可是冷暴力,总是让人手足无措,它总是直直地戳着人的脊梁,让人感觉透不过气。每个人都可以在日常假装友好,和气,却在戴着面具时,发出这世上最难听的声音来攻击。
那时候的他,经常会有拿起把剪刀,划破手腕上的动脉的冲动,只是因为一些特殊的人,每次在想到他们之后,便放弃了伤害自己的念头。可难过却并不会因为谁而削减半分。低落的情绪总是能将他的梦想拖进深渊的边缘,最后推下去,让他彻底失败。
经历是非过后彻悟的人,相比其他人总是更加敏感谨慎,难以敞开心扉。
他细细地端详着这本书,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离般无力,似乎是自己以前的一切都被抽了出来袒露在外,就像那本书从柜子里被抽出来安放在手上一样。明明都发生过,为什么装没发生过,为什么试图去掩饰。
是和我经历过类似的遭遇吗?
书的封面,一个男孩面朝一片纯净的蓝色站立着,男孩是白色的,没有被污染上别的颜色的白,男孩脖子上的围巾飘动着,在无风的蔚蓝里面飘动着。
泣不成声。
李三寻感觉到自己的眼眶温热,鼻尖发酸,他难免开始有些同情这位作家。
可能作家所描述的,是一个虚假的故事,但是大部分的情节,都难免借鉴了自身经历。
他想他一辈子都会记住这么一天,因为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过往,更确切的说,是类似自己的过往,被记载在一本书里。
那种震撼的感觉,不亚于《楚门的世界》里面男主发现了真相时的情绪。
自己大概和他一样,一直都在寻找一方净土。可自己却没有那样的勇气,在某天晚上就能告别干净所有亲人好友,然后一个人苟且,自在地徜徉在孤寂中。
而作家呢,是否有为他担心的亲人们呢,会有人担心吗。
这些细枝末节都还得慢慢调查。
缓缓地将书放回柜子,将电脑关机,并拖着疲惫走出这个房间。
他有些不想继续寻找下去,反而认为,那个人去到了他所向往的地方,过上了他所向往的生活。
其实是,他隐隐有一丝害怕。
害怕真相浮出水面时内心的波澜,害怕有些善良的人们因此受伤。
除此,对于未来可能是未知黑暗的担心,以及所经历的一切惨淡,在当下独处的甜蜜面前,都会形成一种力量,将人束缚在原地,无法动弹。
逃吧,去躲进斯堪的纳维亚,躲进那块神圣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