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明离开房间后不知道该去哪,他顺着长廊走,走了一会儿后他就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了起来。
他们的谈话让他想到自己已经过世的父母,从小学开始他就一直在隐藏这件事,像保护自己的自尊心一样。小时候的家长会运动会从来就只有他一个人,虽然有着一对远房但没有血缘关系的夫妻在收养他,但他们绝对不会花时间在这些事情上,毕竟他们自己也有孩子。
久而久之他变得孤僻起来,集体活动对他来说变成了一种煎熬,他开始疏远他人。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养父母”都入睡后他会偷偷爬起来,打开整个房子里唯一属于他的一个小纸箱。纸箱里东西不多,但是一个本子却单独占了一大块空间,白子明会小心翼翼的拿出那本他最珍贵的小本子。
他静悄悄的回到床上,仔细听着门外没有一丝动静后才从床下拿出他用零花钱买的手电筒,他坐在床上用被子将整个身体给盖起来,用手电筒在他的小帐篷里竖起一速光源。
明明一切都准备好了,可是他却犹豫了,他常常在这时候哭出来,一旦打开看见那两张脸,他幼小的心灵便再也承受不住了。
“爸爸,妈妈!”仅剩的几张照片却承载了白子明仅有的微薄的爱。照片上的两人都微笑着。女人穿着一身洁白的长裙坐在椅子上,她笑起来很美,微微上扬的嘴角泛起小小的酒窝。黑色的披肩长发打在耳夹上,淡粉色的发夹将额头前的发丝固定在耳后。手上捧着的栀子花散发出的清香似乎连照片外的白子明也能闻到。居家拖鞋和白色棉袜旁一只金黄色的卷毛狗正哈哈的对着镜头吐着舌头,他趴在女人脚旁边,似乎它应也知道这是一种温馨的场合。
男人站在女人身后,他双手搭在女人的肩膀上,淡蓝色的衬衫和女人的长裙颜色正好相配。男人是半看着镜头的,他的目光有一半正宠爱的看着女人。
这是他们在有白子明以前的一张照片,照片上两人的笑容似乎是在告诉照片外的白子明他们就是他的爸爸妈妈。
下一张照片仍然是同样的背景,依然是那张椅子,也还是那条黄色的卷毛狗。
只不过照片中多了一个人,那就是刚出生不久的白子明。
女人这次仍然是白色的长裙,不过身体却比上次要丰满些,这是她刚生产完不久。这次她的手中没有栀子花,取而代之的是张开嘴正准备嚎啕大哭的白子明,女人宠溺的看着白子明。男人依然站在椅子后,他的双手仍然是搭在女人的肩膀上,他的目光和女人一样看着白子明。就连卷毛狗也知道了这是自己的小主人,他前脚搭在椅子上努力伸着脑袋想要向女人怀里看去。
这本是一张温馨的全家福,但是照片中的女人眼神中有一丝涣散。初中时白子明才从养父母那里知道当时的妈妈在生完他后患了重病,这张照片是在她去世前两个星期拍的,这也成为了她最后一张照片和唯一一张和白子明在一起的母子照。
剩下的几张照片就只有白子明和男人了,那只卷毛狗连同女人一到去了。照片到白子明六岁的时候就停止了,在那一年男人也病逝了。
最后一张照片是白子明小学的入学仪式,那一天白子明穿着全新的衣服,穿着西装的男人像对女人一样将双手放在白子明低矮的肩膀上。背景是一面白色的墙壁,绿油油的爬山虎作为墙壁上的点缀,墙壁不是很高,只达到了男人的肩膀,在墙之上是晴朗的天空,远方有几只飞鸟正向着远离他们的方向飞去。后来白子明才知道那是南归的大雁。
一共只有七张照片,白子明每次都会看上一个多小时,他觉得照片中的两人始终都是笑的那么甜美,好像全世界的幸福都汇聚在两人身上,又好像是脱离了世界的纷纷扰扰。白子明的家虽然也是在他居住的市里,但却坐落于一座隐蔽的小山里,从家里到人潮密集的城中会花上十几分钟。
自从白子明上了初中后他就很少回去了,但那里的一切他依然记得,门口的泥土小路,爸爸为“豆豆”置办的小花园,整齐排列在壁橱里的玩具,以及一张抱着自己纳凉的父亲的躺椅。
记得上一次回去还是在初中毕业的暑假,据养父母说有人想要购买他的房子需要他回去看看。原本白子明不愿意回那个地方,每次回到那里就会有什么东西敲击他的心灵,他总是会看着家里的东西陷入模糊的回忆,往往一坐就会是半天。他会熟练的打开壁橱,但里面已经没有了小时候的那些玩具,有的只是时间不会洗涤的灰尘。
他拉开院子里的门,原本的小花园已经没有了花,就连野草也不愿意在这里生长,留下的只有干涸的龟裂的泥土。
爸爸的躺椅还在,记忆中每个夏天的夜晚,爸爸总是抱着他躺在椅子上,年幼的他在爸爸身上毫无顾忌的爬着,爸爸的双手护在边缘给他营造安全的空间。
但现在的躺椅却锈迹斑斑,椅子的一脚被腐蚀的最为严重,铁做的脚架已经断裂,稍微一些外力便能使顽强站着的躺椅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这位钢铁之躯也抵挡不住时间的洗礼,在时光的洪波中即便再抵抗也是徒劳,身上的伤痕则是它留下的礼物。
白子明轻轻触摸脆弱的躺椅,即便浓烈的铁锈味夹着水滴,但也依然覆盖不了十几年前的气息。在任何外人眼中这只是一块该被丢掉的废铁,但这对白子明来说却是一点点微薄的回忆。
白子明看向屋内的地板,他似乎能看见自己小时候爬过的痕迹,四肢吃力的在地上蠕动着,艰难的爬到壁橱前,吃力的推开那座门,进去后才知道自己太矮够不到里面的玩具。一只毛绒兔子的耳朵在架子上垂下来,在他眼中这点距离和他的指尖近在咫尺,但始终是他够不到的距离,即便他再怎么打直腿也没用。
这时候他会急得大哭,不一会儿一双温暖纤细又有力的双手会搂住他的腋下,他径直的向上飞去到达架子的高度。这时他能有轻而易举的拿到玩具了。
吃饭时白子明一直在闹腾。他的爸爸一手搂住坐在他腿上的白子明,另一只手将调羹送到嘴前吹一吹后又送到白子明的嘴边,这一个动作经常会持续一个小时。
晚上白子明熟睡的像只安静的小猫,他依偎在爸爸的怀里,对于他来说那是全世界最温暖的地方,黑夜中任何可怕的东西都不敢靠近这里。
熟悉完这一切后他坐在躺椅旁的地板上,看着没有任何生机的花园,他想象那条存在过自己却没有印象的名为豆豆的小狗,想象它是如何自在的在花园里快活,如何追捕低飞的蝴蝶,如何跟在爸爸身后看着他栽种花草……
这时他哭了,他倒在地板上双手捂着脸,泪水从手指缝隙中流了出来。他哭的像个孩子,不,他就是个孩子,无论多大,在家的面前自己永远就是个孩子。
白子明自己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他哭干了眼泪,哭沙了喉咙,哭肿了眼球。
白子明背对着夕阳离开自己的害怕回到的家,他轻轻的锁好门口的篱笆,他轻手轻脚,似乎是不愿打扰在这里沉睡的一些东西,又像是想要隐藏自己来过的痕迹。他轻声说,“再见。”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条泥土小路没有变,走在上面的触感依旧是那时的感觉。
父亲是在白子明上小学后不久病逝的,他留下了一笔较为丰厚的遗产,这也是那对“远房亲戚”愿意抚养他的原因。
白子明不清楚他们从那笔遗产里捞了多少,他也不在意,虽然他们对他没有像亲生孩子一般对待,但起码还是给了他一个吃得饱穿的暖还有零花钱的家。
养父母也有自己的孩子,两个孩子被区别对待也是理所当然的。养父母的孩子也不喜欢白子明。他常把他当做佣人一样使唤来使唤去,明明他比白子明还大两岁,但却表现得像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太一样,轻微的小事都要叫白子明帮忙。
上学时往往是白子明提着两个书包走在后面,他所谓的表哥和他一群高年级的兄弟大摇大摆的走在前面,对着过路的漂亮女生吹口哨,对那些衣着破烂的穷孩子露出鄙夷的表情。
表哥经常捉弄他的佣人,故意把鞭炮扔到白子明身旁的水沟里,溅起的污水让白子明身上散发着恶臭。回到家还一脸无辜的说是白子明自己摔进去的。常常引来养母厌恶的目光,半夜了不满十岁的白子明还在厕所用力的刷着他的衣服,而其他人早早入睡。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一次表哥将鞭炮扔在白子明一旁的下水道中,结果却导致下水道直接爆炸。白子明被冲击撞到墙上晕了过去,井盖就砸在他脑袋不远的地方。他的表哥直接丢下晕倒的他跑开了,闻声而来的路人才把白子明送到了医院。
刚开始表哥还想诬陷白子明,但在民警的监控录像下一切都明了了。养父母赔了钱同时也收拾了表哥一顿,表哥也交代了自己欺负白子明的事情,但只是少部分。
那是唯一一次,白子明感受到了母性的温暖,母亲抱着他只有几天,但那时襁褓中的他没有任何意识。白子明其实已经醒来,但他并不知道养父母已经知道一切,他害怕责罚,他不敢醒过来。
这时养母的手抚摸在了他的额头,那种温度是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温暖,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于是在他这次受伤下,一家人都关系缓和了起来。
也许是表哥的思想有些问题,虽然白子明的关系和养父母开始好起来,但他却觉得自己挨训都是白子明害的,同时也分享了来自自己父母的爱,不,是抢走了来自父母的爱。
表哥表面上装作对白子明好了起来,然而却总是整他。比如大冬天,他热情的拿着一瓶冻冰的饮料给白子明,说这是他请他的,如果不喝就是不给他面子,白子明喝的牙齿打颤。
这种关系一直持续到了白子明初中开学,那时表哥也初三了,两个人仍然是在同一所学校。那时的表哥成绩虽然好,但已经成了学校的混混了。要白子明的零花钱,用他的饭卡这些都还好,白子明已经有对付的方法,钱不带在身上,饭卡两天充一次,一次充两天的钱。表哥常常拿着卡失望而归。
这些他还能忍受,但表哥却在他一群兄弟的面前叫他孤儿,有几次表哥还搂着他的女朋友说“瞧,这就是我没那爹没娘异父异母的弟弟。”
那时的白子明身体瘦的可怜,全身上下没多少肥肉和肌肉,也正是因为这样表哥甚至不愿意对他动手,他觉得自己打在骨头上一阵刺痛。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打在了《包身工》中的芦柴棒身上。
后来白子明动用了那笔父亲留给他的私人存折,他退学并且在深更半夜搬离了养父母的家。他去了另一座城市,也就是现在读高中的城市。他用那笔丰厚的存款租了一间小房子并且报名了一所初中,没多久养父母就找到了他,他死活不愿意回去,养父母最后也妥协了隔三岔五地跑来看他。
白子明没有将房子卖出去,他知道了买家是想要买地基,一旦购买之后便会推到重建,即便白子明不敢面对那些留在时光里的东西,他也不愿意让它们就这样消失不见。
有些东西我们不敢面对,但我们却仍然想要保留它,正如白子明对那几张照片。他常常拿起时犹豫,因为看了他的心就会痛,明明那么好的两个人却只能定格在几张照片中,一旦看到照片,他的心就无法安宁下来。
白子明在出生的时候失去了母爱,在懵懵懂懂的小学入学时失去了父爱,初中的时候失去了好不容易获得的养父母的关心,这一切都随着他的出走全部变得虚无缥缈。
那几张照片白子明一直视如珍宝,他随时都带在身上,由于长时间的拿出,照片已经开始泛黄。白子明穿越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全身赤裸,照片随着衣物手机等都不见踪影。想到这里他又哭了,唯一一些关于父母的东西都没有了。
“啊啊啊!”白子明大喊着锤着木柱子,他想回去,他现在想回家了,他想回到那个不敢回的家,即便让他难过的回忆会再次向他袭来,即使那片荒芜的花园不会再有任何生机,哪怕那张锈迹斑斑的躺椅折断,他还是想回去。因为那里有着他们的气息!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爱,在那里他才真正充满幸福!
白子明全然不顾眼泪洗刷他的脸,也因此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女孩已经在一旁看着他。
“你,在这里哭什么?”女孩原本是想发作的,但他看到白子明如孩子一般哭泣的脸,顿时一阵心酸涌上心头。
白子明有些呆滞的看着她,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他也不在意自己满脸泪水的形象。
林薇是林家四长老林肃的四女儿,也是他们林家年轻这一代年纪最小的姑娘。刚才她正无所事事的在林家大院里闲逛,忽然就听见了哭声,她跟着哭声就在这找到了白子明。
“你莫非就是岚儿姐带回来的那个人?”林薇仔细的看清了白子明的脸。
白子明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他还处在自己潜意识的回忆里,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对他来说是无关紧要的。
白子明的呆滞和悲伤引起林薇的心疼,她走到白子明身边用手帕将他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手帕直接全部沾湿,就如才从水里捞上来一般。
白子明这时才回过神来,林薇的手在他脸上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
“谢谢。”白子明略带哽咽的说。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林薇拉着白子明坐到走廊边的木质长椅温柔的说。
“没什么。”白子明摇了摇头,他的那些事情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更何况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他说的那些东西她也未必明白。
“我听岚儿姐说过你,你既然救了岚儿姐姐,那我也要把你当做恩人对待了。”林薇很外向,她嗓门很大,在这长廊里回荡的格外清晰,也难怪她能听见白子明的哭声。
“我叫林薇,是岚儿姐的表妹。”林薇大声的说着,似乎走廊尽头还有另一个人,不大声说他听不见。
“白子明。”白子明低头苦笑,他遇见的都叫林岚叫岚儿,他可以想象林岚在长辈那有多受宠,又多得到他们同一辈的喜爱。
“把你的手帕弄脏了,不好意思。”白子明有气无力的说,哭过后整个身体都软了。
“没关系!”林薇大笑着说。
白子明只觉得这个女孩太闹腾了,完全没有一点女孩子的矜持,但他不知道林薇是故意这样的,她只是为了让他好过一点。
“今天是五月二十七号,对吧?”白子明突然问。
“对!”
白子明开始分析起这个世界,按照他昏迷两三天来说那这边的月份和日期是对得上的,但年份却不是,那也就是说句这边一定还存在着一些联通自己世界的什么东西,他要找到并且回去。十天左右就是高考了,而明年也轮到他了,要是自己在这之前没能回去,或者高考之后才回去那该怎么办?
另外他还不知道那边是否有关于自己失踪的消息,学校那边发现自己无故旷课肯定会联系监护人,但他都是写的自己的信息。这样肯定会闹到警察局!
想到这他就干脆不想了,反正自己在这边着急也解决不了什么,想这些不仅解决不了什么实际问题,反而还会让自己的心情更坏。
“现在是什么时间?”白子明又问。
“我看看。”林薇拿出一块类似于怀表的东西,白子明看到那上面工工整整的有1到12的数字!那时间也是一样的!
“快十二点了。”林薇把怀表状东西给他看。
白子明看着时针分针确信了时间的重合性。
“你这个是什么?”白子明问。
“这?这叫表罗,你不知道?”林薇一脸惊讶。
“真惭愧,没用过。”白子明笑着挠了挠头。
看着白子明有了笑容林薇也松了口气。
“那我送你一个好了。”林薇从衣服包里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表罗。
“其实我的故乡把这玩意叫做钟表。”白子明说。
“嗯,比表罗好听些,不如我也叫他钟表吧!”
林薇又说,“那白子明的故乡是哪儿呢?”
白子明想要回避这个问题,连忙说,“坐也坐久了,我就先告辞了,我出去逛逛。”说着白子明紧张的站了起来想要离去。
“那我带白子明你到络河城逛逛吧,你应该是第一次来,我带着你在络河城里要方便的多,毕竟这是络河城,我是林家小姐。”林薇叉腰做出一副很神气的样子。
“怎么林家人都这么霸道啊!”白子明心里疯狂吐槽。
这时白子明的衣袖已经被林薇拉住了,她拉着他往前跑,经过一个拐角他看见了希望。
“林雅儿!林雅儿!”白子明冲着对面大喊,林雅儿连同林岚一起转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