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是交账的日子,昨夜慕容雪墨对着鸨母和管事交上来的账本研读了一夜,经历年前的萧索,新人出头,烟雨楼的生意终是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天热易燥,地库里已早早开始备冰,今春大旱,田庄收成不富,却也不至穷困;长乐门不久前方与天山派一场大战,短期内不会再起争端,楼里新入了一批弟子,正在山中修炼,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前进。
这日,慕容雪墨早早起身,自行洗漱完毕,换了身布衣长衫,寻常士子的模样,悄悄从侧门离开了烟雨楼。
上次进京,趁祭典求见大皇子,极力伏低尽忠,大皇子方才应了将子夜安插到长乐门做内应的请求,还赏了他不少珍品药材,灵芝人参之类,皆是贡品,数月进补,自觉身体大有精益,出门便不似先前那般谨慎。
今日是冯清的生辰,虽然两人早已恩绝情断,他还是不由自主的想去看一眼,一别之后,诸事不断,他确实没有精力应付冯清的事,仿佛冯清捅在他心上的刀子、留下的伤口早已愈合,那些狂乱的情绪都被时间一一抹平,但那日闲坐廊前,骤然想起当年初识,炎夏如火,书院后的池塘里,冯清和大皇子在水里摔跤玩,慕容乾风寒未愈,大皇子舀起一瓢水就要往他身上泼,冯清就势一扑,挡在慕容乾身前,水湿了满脸。
冯清替他挨过的板子、他替冯清求下的惩罚,冷了又热的毛巾、热了又冷的毛毯,点点滴滴、心意想通,两人曾互相扶持、互相照顾,原本互为依靠的少年如今已然陌路。
青衫士子负手站在熟悉的院门前,手在袖间一寸寸握紧,灰白院墙、青砖覆地、黑瓦沉沉,房舍崭新,院里的藤萝攀出墙外,层层叠叠郁郁葱葱,大门上一把落了灰的大锁,分外醒目,夏日炽阳、冬日霜雪,终归已是昨日,命数或有疏漏,却总不会算错。
隔着帽帘望向日头,太阳被切成一条条的暗影,伸出手去,光线从指缝中漏出,缓缓握紧,什么都不曾留下。
远处的坊道传来热闹的叫卖声,一衣着破烂的道士扯着一幅同样破烂的卦旗拐进巷子,与慕容乾交错时突然曼声吟哦:“弃我去者,皆不可留,为我念者,空烦忧,黄泉茫茫不相见,罢辽罢辽!”
当夜,崇郅坊起了一场火,幸好夜静无风,火势并未蔓延,只烧了一处无人居住的院子,未几便被浇灭,连火龙队都未惊动,除了宅院被烧以外,只有当班的衙役被房梁砸断了腿,老衙役年已近休,送女儿出嫁之后,便病退带着婆娘回了乡下,那宅院从此荒废。
《姑苏县志》有载:青岚十年,姑苏城罕见大雪,连绵三日,其后经春大旱,数月无雨,入夏后,北城外一场山火,飞禽走兽死伤无数,苏州府治无计可施,只得将四周的密林尽数砍去,半月之后,火势渐缓,官兵巡查火场,除却野兽尸体外,还找到一男一女两具尸体,被火烤成碳状,面目全非,蜷曲着抱在一起,无法分开,身边所带的过路文书也已烧尽,无法确认身份,官府亦无失踪人口登记,不久草葬于山中,之后,北上的官道西移,城中有北山私奔男女相拥殉情的传说,怨恨不灭,因此,一连数十年,北山人兽皆无,几成荒原。
长风亭外,山风烈烈,青衣白袍的男子负手立于栏前,玉色发带松松的散在背后,乌发如云,发尾被风吹起,半空中飘散。
一名青衣人悄无声息的从山后小道绕出来,垂首立在亭下:“楼主,子夜姑娘动手了!”
一声惊雷,天地震动,远处大片乌云翻滚,一场暴雨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