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感觉时间一下子回到要娶韩茜雪入门那一日,,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无法对贺宛宁开口,有些羞赧尴尬之色解释道:“我,我从未与紫陌丫头同房,不过就是……借了西厢之地。”
贺宛宁“哦”了一声,瞧也不瞧他,面色恢复如常,将目光落到墙角方桌上那对白釉梅瓶上,心酸那白釉梅瓶中无酒可乘,恰似如今自己腹中空空,于是不咸不淡道:“何必说这些,我既是正妻,绵延子嗣,厚待妾氏都是应当的。”
赵匡胤看贺宛宁不怒不笑,有几分失意,大步上前,站到贺宛宁面前,随着贺宛宁转头,他也左摇右摆,始终应对,道:“我们真没有什么,你相信我,你得相信我呀。”
贺宛宁见躲他不过,正面迎上赵匡胤的目光,反而绝无妥协之意,道:“这看似日子清闲的一两个月,官人不晓得我是怎么过的吗?”
赵匡胤双目炯炯,真诚热烈,道:“我清晰记得,宛宁你问过我,是否知道悬心良久的滋味,是否有过深夜惊梦的体会。我有!只是我不想同你说太多,让你更加担心。”
贺宛宁忽地站起身来,昂头直逼赵匡胤如火目光,眉目渐冷,恍若乍暖还寒之春水,道:“有些事韩夫人可以知道,紫陌也可以分享,元朗哥哥,可是与你青梅竹马的是我,与你结发恩爱的是我,承担正妻之责的是我,承诺两不相负的也是我,怎么时至今日,我就想要你一句实话,官人,怎么就这么难了呢?”
赵匡胤心中一震,心房外坚毅的盔甲仿佛一瞬间被震碎了,零落满地,露出一片血红。他嘴角微颤,激动得想抱住贺宛宁,贺宛宁哪里肯如此,双臂用力,拼命推开赵匡胤,这原本温情的拥抱竟变成诡异的推搡。此时,陶紫陌推门挑帘而入。
陶紫陌见到眼前场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慌忙捂住眼睛,回转过身,道:“奴婢,冒失了,冒失了,老夫人有事吩咐。”
赵匡胤和贺宛宁尴尬之余,快速恢复了正襟危坐之姿,端正地坐回各自方才的位置。赵匡胤似模似样端起桌上的空茶杯,贺宛宁羞涩颔首,柔和道:“紫陌,老夫人那边何事?”
陶紫陌转身低头恭敬道:“老夫人说,办马球会一事本想与二爷和二夫人商量一下,不过想来流彩轩会对二爷三番四情,故此让翠玉传话来请二夫人一同去晚膳。”
贺宛宁抬眼道:“是什么马球会?”
陶紫陌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赵匡胤,赵匡胤在喝茶,她摇头道:“翠玉,她不曾说,奴婢不知。”
贺宛宁侧头对赵匡胤道:“官人,你可知晓?”
赵匡胤“嗯”了一声,放下茶杯,轻描淡写道:“是我想办一场马球会,联络联络感情,前两日与母亲说了,可这毕竟是女眷操办才好,母亲怕是要将这苦差事交给你来做,有的操劳了,辛苦娘子。”
贺宛宁蹙眉愣了一瞬,旋即猜出了“办马球会”的来龙去脉,颇有些阴阳怪气道:“官人近日常宿在流彩轩,连母亲都知道了,马球会之事韩夫人可有献计献策啊?”还未等到赵匡胤答话,贺宛宁对陶紫陌道:“打马球怎少得了二爷,不过二爷右肩上的伤没好全,你得仔细着,换药包扎可都及时啊?”
陶紫陌脱口道:“是,夫人,每两日都会换一次药。”
陶紫陌的话未经仔细思考,刚脱口而出两三个字便后悔了,偷眼斜视着赵匡胤。赵匡胤长出了一口气,摆摆手道:“你都知道了?罢了,宛宁,我实话实说了吧。方才同三哥儿四哥儿比剑,精神分散是真,右肩伤口撕裂也是真。茜雪与紫陌知晓此事,我怕你担心,故意隐瞒,你要怪就怪我吧。”
大半天功夫室内寂静无声,贺宛宁左右扫视着赵匡胤和陶紫陌,道:“你终于还是说了,终于亲口告诉我了。我早就想给你换药,你偏推脱。紫陌,还不快去你房里把伤药取来,连翘,连翘,打盆热水来。”
赵匡胤在贺宛宁的服侍下一边脱去衣衫,一边问道:“我这伤口宛宁妹妹怎知道的一清二楚?紫陌说的?总不是茜雪说的吧?”
贺宛宁妙目生辉,放慢手中的动作,她怎么可能将赵匡美捏肩膀暗示之事告诉赵匡胤呢,四哥儿真真是聪明可爱。贺宛宁得意道:“我能掐会算啊,用得着谁说。占一个九天玄女课,我自然就知晓。”
赵匡胤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宛宁博学,还知晓周易。”
在陶紫陌的帮衬下,贺宛宁为赵匡胤重新包扎了伤口,那原本将要愈合的伤口因用力不当再次崩开,皮肉外翻,流出的殷殷鲜血也染红了之前的纱布。贺宛宁再三追问,赵匡胤只说是与柴荣查访城郊田地贪腐案时,被人行刺所致,对行刺细节三缄其口,究竟是否还有隐含内情更是讳莫如深。
在凝馨堂与杜老夫人晚膳时,贺宛宁从杜老夫人口中了解到发起马球会的始末,心情愈发低落。
张永德与柴荣皆是赵匡胤同僚好友,一个是官家的女婿,掌管禁军;一个是官家的义子,亲王尹京;且二人都有争夺储位的资格。偏巧赵匡胤跟随柴荣查案的罪魁是张永德旧部,当案情即将大白天下时,柴荣与赵匡胤同行遇刺,赵匡胤为救柴荣自己受伤,这也就是赵匡胤肩上伤痕的来历。经此一事,张永德与柴荣的矛盾从暗流涌动转为剑拔弩张,赵匡胤欲通过马球会,以夫人政策,弥合二人关系。
几日前,韩茜雪知道赵匡胤要筹备马球会,这等风光露脸面的机会,她怎能轻易放过,第一时间便自告奋勇向管理赵府大小事宜的耿姨娘请缨,但是像遇到这样的大事,耿姨娘都会问杜老夫人意见。杜老夫人权衡再三,也是发自真心愿意贺宛宁来做,便摆出嫡庶有别,长幼有序之礼,耿姨娘转告了给韩茜雪,韩茜雪心有怨气,也不得不退让。
从道理上讲,身为正妻,贺宛宁责无旁贷,可是当她领下马球会的任务后,又觉得仿佛自己争抢了韩茜雪的。她从心底是不愿意,也不屑于去争抢,尤其是这些身外之事。再者,赵匡胤对自己的隐瞒,对韩茜雪的开诚布公,也让她耿耿于怀。
入夜了,贺宛宁还是感觉自己心里压着一口气,七上八下,躺在床上难以入睡。陶紫陌带来一个让人抒怀的消息。
陶紫陌隔着床边帷幔,轻声道:“夫人睡了吗?二爷让阿俊传来几句话。”
贺宛宁背对着陶紫陌,也未回身,道:“什么话?”
陶紫陌笑意盈盈道:“二爷记挂夫人脾胃不调,又听说今日晚膳进食极少,已托人弄来上好乳鸽,明日为夫人炖汤补身调理。”
贺宛宁心中升起阵阵暖意,却道:“他耳报神倒是灵通,我晚膳食的多少他都知道?婆母会与他说这些?”
陶紫陌“咯咯”一笑,声如银铃,又忙着掩口压低声音道:“夫人脾胃不调有些时日了,是前天晚上奴婢多嘴说的,至于晚膳所食不多,那是二爷与夫人夫妻同心一体,自然心有灵犀。这一句是二爷让奴婢务必带到的。”
贺宛宁翻了个身,透过雾柳纱的床幔,月影厅堂,似梦如幻,影影绰绰,声音低缓,仿佛悠远而至,道:“油嘴,他说的么?该不是你在哄我吧?”
陶紫陌认真道:“自然是二爷之言,奴婢哪里敢乱说。”
贺宛宁用双手轻轻分开床幔,探出半个头来,问道:“今儿不是该连翘值夜吗?”
陶紫陌笑道:“连翘这两日身体不太方便,所以我们调换了。”
贺宛宁“嗯”了一声,接着吩咐道:“身体不方便了,行动才方便。对了,府内大厨的杞参山药乳鸽汤炖的是极品,连婆母都称赞有加,就让他们炖好了,你再去取回来,咱们这儿能干活的丫鬟又少了,明早还得写马球会的请柬,迎来送往事多,就别专门让人为我做鸽子汤了。”
陶紫陌点着头,补充了一句道:“二爷也有此意,不过我会叮嘱他们,一定要在乳鸽汤中加入茯苓,健脾胃,宁心神,最好不过了。”
贺宛宁轻声道:“是啊,我自然没忘,他们也要记得。我……你过来……”
陶紫陌见贺宛宁招手,忙快步上前,俯身蹲跪在贺宛宁床边,贺宛宁撑起上身,将手拢在腮边,对陶紫陌耳语了几句,陶紫陌静静听着,脸上似生出栀子花含苞待放,欢喜中又渗出一缕缕馨香。
陶紫陌听完贺宛宁之言,起身小心扶着贺宛宁平躺,掖了掖被子,又放好雾柳纱床幔,道:“夫人这话让奴婢悬心不已,夜已深了,夫人且躺好,莫作他想,明日一早我就去请郎中,再为您诊诊脉。”
贺宛宁担心道:“我身子不便,马球会你得多准备些,万一我猜测是真呢,你都记清楚了?”
陶紫陌福了一福道:“是,奴婢记清楚了,郎中也会偷偷入府,明日事多,夫人早些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