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二月二都过了,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晚些,天气冷暖反复得让人厌恶。
午膳过后,赵府老夫人杜慕君和妾氏耿金花独独留下了贺宛宁,还特意让丫鬟给贺宛宁做了酸甜梅子、金丝枣脯和蜜糖姜片。
贺宛宁干呕过后,丫鬟茯苓递上茶水,她漱了漱口,将一片金黄诱人的蜜糖姜片放入口中,嚼上两口,只觉得又是一阵干呕,忙作罢。
耿金花道:“怕是二夫人不喜欢这味道,老夫人,您说二夫人这一次害喜与上次大有不同,却和韩夫人怀长孙时极为相似,真是一个好兆头啊。”
与穿着简朴,头上只别着一把银梳的耿金花相比,老夫人杜慕君更显得雍容富态,端庄安详。
杜老夫人不紧不慢放下手中的茶杯,笑吟吟接着道:“宛宁,多吃几颗酸甜梅子吧,我那丫鬟红玉许久不做这些,都生疏了,还是特意求了妹妹的丫鬟雪柳来做的。午膳上你这胃口也不好,吃些梅子好好开开胃。如今可是一人吃,两人补的时候,丝毫不可怠慢了腹中的小人儿。”
黄芪扶着贺宛宁起身施礼,道:“多谢婆母和姨娘操心记挂、细心照料。”
耿金花赶忙起身,疾步上前,轻轻扶住贺宛宁,亲切道:“傻孩子,你现在可是咱们赵家的宝贝,快快坐好,快快坐好,还未过头三个月,谨慎着为好啊。”
杜老夫人朝丫鬟们摆摆手道:“你们出去伺候吧,我们娘几个说说体己话儿。”
翠玉、红玉、蓝玉、雪柳、雨杏、霜菱、黄芪和茯苓几个丫鬟为各自的主子斟了茶水,便出去了,独独杜老夫人的大丫鬟墨玉颔首端直地站在杜氏身后,巍然不动。
贺宛宁见丫鬟们都已出去,便开口问道:“不知婆母有何吩咐,宛宁定尽力办好,定不让婆母操心。”
杜老夫人和蔼笑道:“颖姐儿早已过了及笄之年,你公公先前与米家已经商议好了,四月二十二便与米福德完婚。这婚事之前一直由你打理,可如今你身子沉重,颂姐儿已经不在了,颖姐儿便是嫡出长女,不比庶出与次女,这婚事前前后后规矩甚多,金花觉得茜雪也出身大户人家,孩子又可托给乳母照看,由她主事也甚妥帖,不知宛宁你觉得如何呢?”
贺宛宁此番有孕格外懒怠,也确实有些力不从心,却从未想推却管家之责,眼下听杜老夫人所言怕是没有转圜余地,只好浅笑道:“婆母和姨娘思虑周全,宛宁自是感激不尽,韩夫人虽是庶出,却也是韩氏大户人家,想来做事也无不妥,宛宁并无异议。只是宛宁与颖姐儿一直亲如姐妹,如此好事竟不能亲自打点操持,当真辜负了昔日的姐妹情谊。”
杜老夫人和颜悦色道:“情谊之事原也不在婚礼筹备这一桩,都在一饮一食,一朝一夕之间,你能有这份心意便已是极好的了。那日听到你管教下人,颇有当家女眷之风姿,颖姐儿的婚事若放在你手中操办,娘绝对一百二十个放心,不会多言,只是你如今有孕,应该养胎为上,万万不要如前几次一般,孩儿胎里不足,落地不久便夭折,这一次还是安心静养为好,待到嫡孙落地再打理府内家事吧……”
贺宛宁心中一凛,五内翻腾,思及过往,又莫名伤感。她感觉方才之言还是有些失礼的,忙补充道:“自从韩夫人入门至今,我与她也是无话不谈,感情甚笃,十分亲厚。若是韩夫人有何顾及不周,宛宁定会不遗余力费心周全便是。晚膳后,我会把交接事宜处理妥当,把家里的各处钥匙亲自送去韩夫人房里,请娘放心。”
耿金花也道:“二夫人这样识大体,老夫人该放宽心才是,这次也算是历练历练韩夫人吧。”
杜老夫人赞许地点点头,“嗯”了一声,微微侧身拿起一块红豆顶皮酥轻轻咬了一口,复又放回银碟中,顺便朝着耿氏使了一个眼色,便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耿金花有些不好意思,十分拘谨,似乎背书一般,一字一句道:“从古至今男子三妻四妾当属常事,咱们二哥的兄长早夭,他虽排行在二,如今也算是赵府之长子,这些年来只有二夫人和韩夫人相伴左右,不离不弃,情深爱笃,当真叫人羡慕非常。韩夫人已经为赵府诞下了长孙,眼下二夫人合该安心养胎,若能为再我们赵府诞下一个嫡孙,可比什么都紧要……”
听话听声,锣鼓听音。
贺宛宁听着耿氏言语生硬,如何不知道耿氏所言之意,韩茜雪入门这才几年,就率先生下赵府的长孙,又在自己有孕不便之时,让老夫人借故去了自己管家之权。其实这管不管家的,贺宛宁从未真正在意,不过是为元朗哥哥分忧而已,谁知这又要为元朗哥哥纳妾了,一个韩茜雪就让人头疼,再有人入门后自己境况又当如何?贺宛宁不敢再想下去,后背不觉间渗出了汗珠,有气不能发,有话不能言,头顶的愁云仿佛更浓密了。
贺宛宁假装干呕了几声,定了定心神,将橙黄刺眼的酸甜梅子含在口中,压在舌下,道:“姨娘的话,宛宁亦有同感,只恨自己身子沉重反成官人和公公婆婆的拖累,还好有韩夫人分忧,宛宁才稍有宽心。只是如今,韩夫人要照顾长孙,又要操持内外和颖姐儿的婚事,而我还有六七个月才生产,产后亦是不能马上服侍官人,如若借着颖姐儿出嫁,我们为官人纳妾,让她代替我和韩夫人服侍官人,我们定会发自内心地感激她。”
杜老夫人放下茶盏,信手拿起桌上一个精致的雕花楠木首饰盒,陶醉一般欣赏首饰盒中的物件儿,仿佛很随意,又仿佛在感慨自身道:“当年金花是我的陪嫁丫鬟,几十年相互扶持,风雨共济,一起伺候你公公,我子孙满堂,她也有女绕膝,我们姐妹同心同德,最能知晓彼此心意,当真是幸事。”
耿金花谦卑道:“这些年老夫人抬爱,金花感激在心,我们既有姐妹之情,又有主仆之恩。二夫人管家的时间也不短了,请二夫人细心思量府里的丫鬟中可有服侍妥帖的?为二爷纳妾便是了,既知根知底,又知晓彼此心性儿,日后如有子嗣也是你二人的孩子,岂不是好啊。”
贺宛宁右手托着小碟,左手掩口,将梅子果核吐于碟中,又慢慢将小碟归于桌上,方缓缓开口道:“如此说来,儿媳的陪嫁丫鬟中有一个叫茯苓的,她冰雪聪明,又大方识礼,是一个知冷知热的可人儿,婆母和姨娘以为如何?”
杜老夫人右手拇指和食指捏起一只金石榴耳环,收回端详的目光,望向贺宛宁,轻声问道:“谁?”